胎痕未冷
客厅里供了三炷香,但火不稳,火舌像被谁咬住,一跳一跳地往下熄。
如烟没有看香,只看墙角。
墙角放着一只塑料洗脚盆,旁边一滩早干掉的血迹,棕红如铁锈,散着淡淡的凉气。
房东说:“她是摔倒的,没人打她,我屋子里没死过人,真的没事。你只要给她超度一下,做个法事,别让她缠人就行了。”
他说这话时,手指揪着自己裤带,脸上堆着求助一样的笑。
如烟没回答。她看着血迹上方,那块掉了半角的墙砖——上头有五根指甲划出的痕,深得像是她死前还在抓墙。
“她孕几月?”如烟问。
房东一愣:“快生了吧,七八个月,反正是大肚子。”
“尸体呢?”
“拉走了啊。我怕沾晦气,让殡仪馆的人直接包了走的。”
“监控呢?”
“这……”他讪笑,“我屋里哪装得起那个啊。”
如烟点头,像是认可,又像是在数什么。
她说:“我做法事需要看她用过的床,死过的地方,胎动最频的时辰,还有她最后洗过的衣服。”
“这、这不是太麻烦了……你看看念几句咒,把香烧了,我这就给你转账……”
话还没说完,鹿推门进来了。
他穿一件极普通的灰风衣,帽檐压得低低的,背着一个黑帆布袋。
如烟朝他看了一眼:“药呢?”
鹿点头,把袋子放下,从中抽出几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白纸包。她拆开一个,取出一小撮灰白粉末,倒在血迹中央,闭眼片刻,然后说了一句:
“婴儿出来的时候,不是完整的。”
“什么?”房东吓了一跳。
“你说她七八个月,但血里没任何意外分娩的痕迹。不是摔倒,是直接剖出来的。”
“你——你胡说什么!”房东脸色发白。
“她死时,胎已经不在体内了。你是清洁得干净,但血还是会说话。”
如烟站起身,走到阳台边,盯着那口未锁紧的拖把桶。
她缓缓开口:“她被打到昏迷,强行剖腹,孩子死了,她也撑不过来。尸体拉走时,你是不是把胎丢了?”
房东脸色已变绿,身子往后缩:“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个收房租的,我哪敢——我那天听到她喊了一声,但我也不是医生,我哪知道她是不是摔了……她老公说是她自己肚子疼摔倒的,我又没看到人死,我、我就……”
如烟看着他,眼神没有指责,只有那种“知道你在说谎但不揭穿”的寂静。
她淡淡道:“你没有杀她。但你看见她在流血,你没有打电话。”
房东闭上眼,像是想逃入自己的眼皮里:“那是人家夫妻吵架,我插什么手?”
鹿在一边,静静打开一包黑盐,开始布结界。
如烟低头,食指与中指合起,在血迹边缘画了一个小圈。轻轻一按,灰烬中浮起一道微弱的影子——那是一个女人的侧脸,浮肿,满是青紫。
她不说话,只抬起衣襟,露出肚皮上那道横贯的刀口。
然后她的手伸出来,缓缓指向角落里一只被遗落的婴儿毯。
如烟看见了——上面隐约有两个字,还没绣完:
保平。
她轻声问:“谁做的?”
亡魂像是想说话,但嘴唇颤动许久,只吐出两个字:
“丈夫。”
如烟合上眼,轻声道:
“我知道了。”
孕妇的亡魂站在血圈中,脸庞模糊,只留下那道剖开的伤口在微微发光。
如烟取出一张朱砂纸,叠成三折,放在掌心:“说吧。”
那声音像是从水里泡过,又像从肚子里淌出:
“他……说不要孩子了。说生出来太麻烦。他骗我喝了流产药……我疼了整整一夜。他不送我去医院,说我在装。然后……他打我,又拿刀……孩子还在肚子里动,他说那是我贱命不该生……”
她的声音颤了一下,又哑了。
如烟闭上眼,轻轻念了一句咒。
纸张发出微响,像血泡被刺破。
她睁眼,语气很轻:
“你愿我替你收债吗?”
亡魂点头。
“之后呢?”
“我要见孩子。”
“ta魂还没成形。你死得太早,胎灵碎了。现在可能在你体内,也可能没了。”
亡魂缓缓抬头。她的眼眶中没有眼珠,只有两个慢慢旋转的胎盘印痕。
她低声说:
“那我愿意做你的影子。直到见到为止。”
如烟将血指按在纸上,另一手在亡魂额头点了一点。
火光亮起,纸燃成一圈小光晕,围着亡魂缓缓旋转,像绳索,又像誓言。
如烟轻声说:
“契约已立。愿你归来,不带怨。”
亡魂轻轻伏地,像最后一次跪拜胎儿的坟。
风停了。香灭了。
如烟转头,看了鹿一眼:
“查一下保险金记录,看看他去哪里了。”
鹿点点头,把灰抖在指间:
“嗯。该追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