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田纲吉从沉睡中醒来,一段记忆以一种新奇又陈旧的姿态进入了他的脑海。
和米尔菲欧雷的战斗结果如何?
白兰被打败了吗?
失去的那些同伴还会回来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似乎都蕴藏在这段十年前的记忆中,又似乎并不需要泽田纲吉细细回忆,亲手把答案找出来。
毕竟,他醒来本身,就已经是一种答案。
泽田纲吉盯着眼前的黑暗看了一会儿,随后用手轻轻一推,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树木葱茏清脆,不远处溪水潺潺,林间的鸟鸣若有似无,清新的空气霎时涌入肺部,让这位死而复生的彭哥列首领终于有了“活着”的实感。
不远处树叶簌簌而动,急促的气流声中掺杂了锐利怪诞的鸟鸣,泽田纲吉却没有向声音发出的方向望去,反而站起身来,捡起了堆放在棺材盖板上的笔记本,风翻动书页,依稀能看见其中稚拙的笔迹。
白色的猛禽在林间振翅,异色瞳孔一红一蓝紧紧盯着棕色头发男人的背影,宛如狩猎般锁定目标,爪子却抓住树枝岿然不动,徒留下几根白色的柔软绒毛在空中缓缓下落。
枭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男人,歪了歪头,拉长嗓子怪叫了一声。
“真是好久不见了,骸。”泽田纲吉看着笔记本上的字迹缓缓消失,把本子合上微微一笑。
“泽田纲吉”,那漂亮得不像话的猛禽飞到半空,居然化成了一团雾气,随后靛蓝色的光泽在其中若隐若现,最后居然变成了一个长发的男人,“又见面了”,枭所化的男人优雅地说,异色的瞳孔散发出如宝石般的神秘光泽。
“不过对于你来说,应该才和“我”见过面吧”,泽田纲吉终于转过身来,“一直以来多谢你了啊,骸。”
被称作骸的男人笑起来:“kufufufu,你还是这么天真啊,泽田纲吉。你这么说让别人以为我在为黑手党效力可就令人困扰了。”
眼前的人和十年前相比,显而易见地是身量高大了许多,眉眼间的稚气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温和沉稳的神色和笃定的眼神,六道骸不由得把眼前的人和十年前的进行对比,嘴角溢出笑容,说:“不过这样也算是履行承诺了。”
泽田纲吉想起自己在冲天的火光下问出的那一句“还会再见到你吗?”,微微愣了一下,十年的光阴在脑海中匆匆而过,有了一种自己真的期盼等待这次会面等待了十年的错觉。
那时候的心情,大概是真的非常担心六道骸在那看似永远游刃有余的外表下是一具已经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和...必死的决心吧。
“总之,醒来的第一眼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泽田纲吉在非死气模式下,眼睛总是像小动物那样又大又明亮,和他战斗时的状态截然不同,笑起来的时候更是眉眼弯弯,像纯净的青色天空。
六道骸没有再说什么“天真”之类的话,而是向前走了几步,在泽田纲吉的身上投下一道阴影。
“不要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我的计划才正展开到有趣的时候呢”,六道骸悄然贴近,在水牢里沉睡了有十年之久的男人皮肤上似乎总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潮湿,像雾一样,“敬请期待,泽田纲吉。”
基地的方向逐渐传来人声的响动,六道骸却没有因此拉远和泽田纲吉的距离,反而侧过脸再一次细细打量这人的样貌,金属耳饰反射出林间柔和的光芒,他最终轻笑一声说:“哦呀,你养的小狗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意大利男人对外表的在意恐怕是刻在骨血里的,哪怕刚从监狱里逃脱没多久,哪怕方才才经历过一场大战,他身上仍然有淡淡的香水味,离得近的时候,那神秘优雅的气息就从他温热的脖颈散发出来,轻柔地萦绕在泽田纲吉的鼻子周围,让他颇有种无处可逃之感。
“我们会很快见面的,泽田纲吉。”
留下这样一句话,眼前的男人骤然消失,又变成了那只白色的大鸟,“咕咕”地怪叫几声振翅飞走了。
“十代目——”
就在同一刻,泽田纲吉的视线尽头出现了狱寺向自己奔跑而来的身影,后面遥遥跟着自己的家族成员们。
“隼人,大家......”泽田纲吉不是很自然地摸了一下鼻子,向着彭哥列众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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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大部分守护者来说,他们对这场战争的感受和泽田纲吉是一样的,只是沉睡了一会儿,再次睁眼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然而战争中积攒起来的那些情绪却倏然间无处安放,仇恨也好,恐惧也罢,都已经轻飘飘地没有了着力点,导致直到晚上久违地聚在一起喝酒的时候,神经依然无法放松下来,好像时刻准备着下一秒又要拿起武器,奋不顾身地投入进一场又一场的战斗。
已经拥有了十年前记忆的众人不用别人特别解说,就已经从“记忆”中回忆起了发生的一切——那个拥有最大可能性的他们,真的突破了八亿兆分之一的概率,亲手改变了自己的未来。
狱寺隼人尽量保持着平常的语调恭维:“真不愧是十代目,就知道您永远有办法。”
山本哈哈笑着说:“哈哈,原来是这样啊,阿纲你真是了不起啊。”
笹川了平喝了很多,红着脸大喊:“泽田,你真是个极限的男人,我会永远追随你!”见京子在场慌张地改口:“下一届相扑大赛也要加油啊,fighting!”
还在说是相扑大赛啊,泽田纲吉不由得扶额笑了一下,内心发出了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的吐槽。
不过...泽田纲吉扫视众人,最终和一旁静静地坐着的云雀恭弥对视,轻轻点了点头后,心头还是漫起一阵苦涩。
胜利让假死计划拥有了意义,但当初那失去同伴痛彻心扉的痛苦却是真实的,被追杀着一次一次陷入绝境的绝望也是真实的。战争就像是在木篱笆上拔出的钉子,狰狞的伤疤裸露着黑洞洞的豁口开在心脏上,远谈不上愈合。
“大家都辛苦了,每个人都非常努力呢,真是...干得好。”泽田纲吉最后举杯,笑着给予每个人宽慰和褒奖,在这片天空的笼罩下,每个人都有了容身之处。
二十四岁的泽田纲吉作为领袖还太年轻,但在陪伴着他成长的守护者们面前已然十足合格,就连昔日他又敬又怕的云雀恭弥也认可了他的实力,默许了泽田纲吉对他的称呼从“云雀前辈”到“云雀”,再到“恭弥”。
泽田纲吉借口醉了走出房间,放任自己在基地里漫无目的地乱走,心里的念头繁芜杂乱,额头上还仿佛停留着沉睡之前的记忆——冰冷的子弹裹挟着肃杀击中他的脑门。
已经“死”过一次,才开始感到害怕吗?泽田纲吉把颤抖的手指握成拳头,放在心口,自嘲地笑了一下。
“你在干什么,泽田纲吉。”冷冷的语气从前方传来,泽田纲吉抬起头,看见云雀恭弥倚靠在墙壁上,裁剪合身的西装勾勒出身形,他肌骨匀婷,姿态挺拔,整个人像一片冷漠孤高的云。
如果是十年前的泽田纲吉在这里,一定会吓得跳起来,然后结结巴巴地说“云雀前辈”。然而十年后的泽田纲吉只是叹了口气,神态自然地说:“多谢你的帮助,恭弥。”
云雀恭弥面色不善地走过来,泽田纲吉这才发现对方的脸上带着一丝醉态,修剪得利落的短发有些微妙的凌乱,狭长锋利的眉眼在某些时刻也流露出空茫的水光。
“我不是为了彭哥列,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云雀恭弥看了泽田纲吉片刻,居然笑了一下,对他说:“十年前的你让我玩的很尽兴,所以我今天放过你了。”
“半夜在校舍外游荡,可是违反风纪的哦”,浮萍拐横在泽田纲吉面前,末端金属的冷光离他的鼻尖只有一寸不到的距离,泽田纲吉留下冷汗,对醉鬼做出一个“投降”的手势,云雀恭弥见状冷笑一声,把武器收起来对他说:“困了就去睡觉,以这样的状态,你会死在没有名字的家伙手里。”
泽田纲吉想上前去扶云雀,却被后者甩开了手,于是他只好看着对方打了个哈欠,摇摇晃晃地走去了房间相反的方向。
泽田纲吉:......
泽田纲吉无奈地摇了摇头,而后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心情平静了许多。作为首领,被“看破”反而让他放松了下来,好像是肩膀上沉重的担子悄然裂了一个缺口,压力和焦虑从中倾泻而出,正当他惴惴不安的时候,有人盯着它哼了一声“食草动物就是食草动物”,于是那裂口便被“允许”存在了。
“我要依靠大家的地方还有很多啊。”泽田纲吉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