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嫁嫂》

正文

8135 字
2025-06-10 11:55
06-10 11:55 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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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下地干了一天农活儿,苏敬岚腰酸背痛,又累又饿,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扛着的锄头镰刀往院里一扔, 摸黑进了厨房,舀了瓢水就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苏敬岚以前是个不折不扣的街溜子,虽说长了一副白白净净的清秀模样,但是二十好几了也没个正经营生,整天就知道跟他那帮子狐朋狗友在村里闲逛,偷鸡摸狗地惹人嫌,家里地里的活儿是一概不沾手,全靠大哥跟老母操持。

  可是他大哥没福,不久前生了场大病没了,家里少了根顶梁柱,他娘也不许他再游手好闲,硬逼着他下地养家,他没法子,总不能看着一家子饿死,只能摸索着干起田间的活计,这两天才上手。

  一瓢水刚喝完,苏敬岚就看见大哥生前住着的东屋里的灯亮了,他嫂子田冬推开门,怀里抱着刚满月的儿子,胳膊上挂着一道白纱,眼睛还有点红,站在门口跟他说:“老二,娘又伤心了,你去劝劝吧,娘说没胃口,我也不敢做饭。”

  田冬并不是女人,从外表看更像个高壮憨粗、老实淳朴的汉子,可是似乎又跟正常男人不太一样。

  他相貌一般,眉眼生得还算英气,身材高大而结实,肌肉丰满,胸前鼓得像揣了两只水袋,把一件深黑色的T恤都撑得几乎涨裂,一只又肥又圆的肉屁股仿佛枝头上熟透了的多汁蜜桃,叫人忍不住就想伸手捏上一把。

  也难怪,到底不是正经男人,听说是底下多了个女人家的东西,还能给他们苏家生孩子呢。

  苏敬岚舔舔嘴唇,本就没存什么食儿的肚子好像更饿了,他应了一声,放下水瓢就要往堂屋里走。

  路过抱着孩子的田冬的时候,他想起什么,从裤兜里掏出一根被糖纸裹得严实的麦芽糖递过去:“嫂子,我见村头有人卖这个的,就买了一根,给虎子当零嘴吃吧。”

  田冬脸色还有点憔悴,但仍勉强笑了笑,说:“他还小呢,吃不了糖,花这个钱干什么。”

  “那嫂子你吃吧,陈大夫不是说你低血糖吗?你吃了正好补补。”苏敬岚不由分说把糖往嫂子怀里一塞,又偷偷瞟了一眼他饱满鼓胀的胸脯,没事人一样往堂屋去了。

  还没等他进屋,就听见他娘的哭声:“我苦命的儿啊,你恁狠的心!年纪轻轻就抛下娘走了,也不管娘哭得死去活来,就是不肯睁开眼再看娘一眼啊——”

  苏敬岚走过去,挨着他娘在炕边坐下,叫了一声娘。

  他娘瞥见他也不理,自顾自地拍着大腿哭早死的大儿子。哭完儿子,不知怎么话锋又一转,绕到了儿媳妇身上:“天杀的老田家!说好的把闺女嫁过来,临到头了又反悔,硬塞过来一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克死我儿——”

  她那嗓门儿跟拿大喇叭喊似的,苏敬岚怕田冬听见伤心,连忙劝他娘:“娘,你还说这个干啥?我大哥自己都愿意的事儿…… ”

  见小儿子不肯跟自己统一战线,苏老娘眼睛一瞪,揪着他耳朵骂:“你大哥愿意?你大哥能不愿意吗?说的好好的去田家相看人家姑娘,两杯酒下肚就被那不要脸的东西勾搭着上了炕,这下好了,这下有理也说不清了!这是人家摆明了给你那傻大哥下的套啊!”

  她说到这儿喘了口气儿,紧接着又嚷道:“我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偏你大哥死心眼,犟着脖子要认,非要娶那个祸害进门!正经儿媳妇没捞着,先来了个狐狸精,我这是造的哪门子的孽啊——”

  院里传来点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他嫂子进了屋,没一会儿就响起一点压抑着的小声抽泣。

  他娘听见了,立即万分嫌恶地啐了一口:“我呸!骚狐狸还有脸哭!”

  苏敬岚无奈。自从田冬嫁到他们家以来,这些车轱辘话被他娘念叨了一遭又一遭,苏敬岚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其实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根本不值当这样一遍遍地拉出来说。

  他爹当年还在的时候,跟同村的田家订了娃娃亲,后来田家发达了,搬到镇上做买卖,就有点看不上他们穷乡下人。

  看不上就看不上,他跟他大哥的意思都是婚事就算了,就当没这回事,但苏老娘就是不依,她老人家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人家闺女田橙身上,也不想想,人家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又考上了大学,田家二老疼得跟眼珠子一样,三个儿子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小闺女,怎么可能舍得把掌上明珠嫁到他们这穷家破户来?

  后来大哥被苏老娘催着赶着去田家门上领媳妇,他大哥禁不住亲娘缠磨,厚着脸皮去了几回,不知怎么就跟他们家那个听说身子有点不太正常的三小子田冬看对眼了,再后来一次上门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正跟田冬光着身子搂抱躺在一条炕上,人家全家人都看着呢,顺势就把一直不受待见的小儿子送过来替了闺女。

  生米煮成了熟饭,苏老娘撒泼打滚反对也无济于事,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了这个“儿媳妇”。但这事也就此成了她的心病,这一年来时不时就要发作一场,如今儿子死了,她自然更是满心悲愤,骂得一天比一天难听,嫂子现在门都不敢出,只能自己躲着偷偷掉泪……

  苏敬岚想起嫂子这些天始终发着红的眼角,有意想扯开话题:“娘,我都快饿死了,咱们吃饭吧。”

  苏老娘这才想起来儿子下了一天地,忙又拉着他被磨出血泡的手看了又看,心疼地问:“老二啊,你活儿干得顺手不?要是不成,要是不成还是让娘干吧,你哪干过这种粗活儿啊!”

  苏敬岚撇撇嘴:“得了吧,咱家就剩我一个男人,我不干活儿谁干?哪能让您老下地?”

  他娘想也不想就说:“让你嫂子去,他那身板壮得跟牛一样,让他替你套犁!”

  “不用,我去队上借拖拉机了,二海叔说过两天就给咱家批下来。”

  苏老娘这才放了心,又扯着嗓子朝窗外喊:“老大家的,做饭!”

  “哎,知道了娘,我这就去。”

  田冬听见叫自己,也不敢耽搁,放下孩子就来堂屋这边找苏老娘拿了钥匙,去柴房准备做饭的米粮。

  田冬从小干活儿就麻利,熟练地烧灶热锅,没一会儿就炒好了一荤一素两个菜,等玉米锅贴也熟了,他就盛了粥,一趟趟忙碌着送到了堂屋的饭桌上。

  其实他也早饿了。苏敬岚早上下地的时候带了饭,家里就他跟婆婆两个大人,婆婆见儿子不回家,就不许他浪费粮食做午饭,也不管儿媳妇,自己把早上的剩饭吃了就回屋睡觉。

  可是田冬长得壮实,饭量也大,早上那一顿稀粥咸菜消化了一天就什么都不剩了,他饿得发昏,可是放粮油米菜的柴房上着锁,钥匙被苏老娘贴身看管着,就是防着他偷吃,他没办法,只能等着小叔子回家一起吃顿晚饭。

  只是,他刚一落座,筷子还没拿起来就被苏老娘打了手:“吃吃吃,就知道吃!虎子奶喂了吗?你这个当娘的就顾着自己吃!”

  田冬被骂习惯了,也不敢顶嘴,只耐心地跟婆婆解释:“娘,我刚刚喂虎子吃过一顿奶了,现在虎子正睡着呢。”

  “你把虎子抱来,当着我的面儿喂,”苏老娘颐指气使地下令,嘴里还嘀咕,“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想饿着我孙子。”

  田冬被她这通荒谬的指责弄得又惊愕又伤心:“娘,您怎么能这么说?虎子也是我儿子啊!”

  “别废话,快去!”

  田冬知道不能再跟婆婆纠缠这些口舌是非,他忍着眼里的泪意,顺从地起身去抱孩子来喂奶。

  虎子睡得正香,刚被吵醒时还哭了一场,不过等田冬把衣裳撩起来,露出一对充盈着丰沛乳汁的饱满胸脯,虎子闻到熟悉的奶香味儿,立马就不哭了,小手挥了挥,似乎是想搂着奶吃,不过到底还太小,手也没劲儿,田冬就自己俯身把奶头塞进儿子嘴里,柔声哄着他吃奶。

  田冬多少有点顾及小叔子还在屋里吃饭,也不好当真进屋当着他们的面儿奶孩子,就搬了张椅子坐在门槛边儿上,所幸婆婆只是哼了一声,并没有真要求他进屋里来。

  “老二,老二!看什么呐?不是说饿了?还不快吃!”

  苏老娘拍了正直勾勾地往门外边看的小儿子一掌,拿起筷子给他夹菜:“多吃点儿肉,补补身子,你都干了一天活儿了。”

  苏敬岚揉揉被拍疼的肩膀,也没多话,把他娘给自己夹的肉菜往嫂子碗里放了放,又说:“娘你自己也吃,别光给我夹。”

  “娘都这个岁数了,还吃什么肉?”苏老娘的筷子只往那盘素菜里下,肉菜动也不动一下,看见儿子把自己给他夹的肉往田冬碗里放就要急眼,“你吃你自己的就行!他整天闲在家里啥都不干,喝碗稀粥就行了,你还给他夹肉?还夹!”

  苏敬岚被他娘用筷子敲了好几下,手背都红了,也不敢妄动,只好埋头吃起自己的饭。

  田冬闻着从屋里传来的饭菜香气,肚子咕咕直叫,忍不住回头看了几眼,就又被婆婆指着鼻子大骂贪馋,他又是羞臊又是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又怕婆婆见了更生气,连忙自己用手背抹去了。

  苏敬岚被嫂子通红的双眼看得心里一颤,酸酸痒痒的,也无心再吃,随便扒了两口就停了筷子,想把剩下的饭菜都留给嫂子一会儿吃。

  苏老娘看出他的心思,骂了一声,也不惯着他,把菜跟玉米锅贴都端到柴房上了锁,只给田冬留了一碗粥跟一桌子锅碗瓢盆,还不忘叮嘱他:“吃完记得把碗刷了!”

  田冬红着眼睛答应了一声。等喂孩子吃饱奶,他就放下衣服,把又眯着眼睛打哈欠的虎子放到一边,来桌前喝自己的那一碗稀粥。

  他是个成年男人的饭量,一碗粥勉强只能充个水饱,可是婆婆不许他多吃,他就万分珍惜地把碗里每一粒米都喝净了,见还有剩余的米粒粘在碗底,他又倒了点热水把粥碗冲了冲,又把一碗浮着米粒的浑浊粥水喝进了肚。

  苏敬岚看得不忍,刚想劝娘把剩下的饭菜端出来,他娘就先开了口:“老二,你跟我进来。”说完也不等儿子点头,硬拉着苏敬岚进了里屋。

  “虎子现在也大了,能喝进米汤了,你瞅哪天有空,找你二海叔借辆驴车,把他送回去吧。”

  苏敬岚还想着田冬可怜地舔着粥碗的模样,有点心不在焉,等他娘说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眼睛都睁大了:“娘你说啥?你是要把我嫂子赶走?”

  苏老娘瞪他一眼:“送!我本来就不想要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媳妇,现在你大哥都没了,还留着他干什么?在家里白吃饭啊?”

  苏敬岚有些慌了:“娘你这是干啥,谁家娶了媳妇还带往娘家送的?我嫂子他又没做什么错事,跟亲家那边也不好交待……”

  “还交待什么?早撕破脸了!把他们自家都不想要的东西硬往咱们家塞,合着把咱们都当冤大头了?一家子不要脸的玩意儿!”

  苏敬岚被他娘激动的模样吓了一跳,不敢硬气反驳,只能迂回着劝:“我嫂子在家能帮您干不少活儿呢,洗衣做饭就不说了,单说每天大清早就得去割猪草、拌鸡食的,您这么大年纪了,干得了吗?”

  苏老娘不为所动:“怎么干不了?庄稼人还有干不了活儿的?你听娘的,找个日子把他跟他那一堆鸡零狗碎的嫁妆一起送回他自己家,再把咱家的彩礼要回来——”

  苏老娘话还没说完,里间的门帘就被人一把掀开,一道高壮的身影冲进来,当头就给正盘腿坐在炕上的苏老娘跪下了,含着泪哀哀央求:“娘,求您不要赶我走!我,我不能走呀!”

  苏老娘又惊又怒,抬手就要打:“反了天了!老娘跟你叔子说话你也敢偷听!谁让你进来的?啊?”

  苏敬岚赶紧下炕去拦,眼疾手快挡在嫂子面前,硬生生用脊梁抗住他娘毫不留情的啪啪几巴掌。

  他被打得哎呦直叫,但也不敢挪开身子,他娘那手跟蒲扇似的,早年跟他爹两口子打架,他爹门牙都被扇掉了好几颗,到死说话都漏风,苏敬岚可不舍得让嫂子也挨上这几记铁砂掌。

  “老二你闪开!”

  “娘!你别动手啊,有话好好说!”

  苏敬岚一边劝一边想扶田冬起来,手上难免摸碰到胳膊腰腿,他刚被那柔软温热的触感搅得迷糊了一瞬,就听见他嫂子含着哭腔的糯糯颤音格外可怜地响起来:

  “娘,求求您了,不要……呜不要赶我走……我,我能干活儿!我可以再少吃点儿,以后每天只给我吃一顿就行……求您别赶我走……”

  2.

  当初代替妹妹嫁给苏家老大之后,田冬以为这就是自己今后的出路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自己听从妹妹的话去勾搭了乡下来的准妹夫之后,从小就对自己横眉竖目没个好脸色的妹妹,头一次亲亲热热地挽着他的胳膊喊了声哥,爹娘连日来愁云惨淡的面容也多了一丝喜色,催赶着被灌酒后人还没完全清醒的准女婿尽快回家备亲,早点娶他过门。

  田冬从小就会看人眉眼高低,更别提爹娘当时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根本就溢于言表,他娘还边给他收拾东西边劝他以后嫁过去就好好跟人家过日子,听话一点,乖一点,要是有哪里做得不好惹婆家嫌弃要退货,他们家可是不答应的。

  他知道,爹娘这也是变相地把自己这个包袱、累赘给扔出门了。他有些伤心,但他其实不怨爹娘,毕竟他们当初肯让他这个妖孽托胎的孩子活下来,又养了他二十多年,已经仁至义尽。

  嫁人就嫁人吧,好歹不用在家里处处遭人白眼挤兑,替爹娘最疼爱的闺女了了一桩心事,那也算是自己偿还了一点他们生他养他的恩情。

  但是田冬没想到,苏老大看起来年轻结实的一个人,怎么偶尔赶夜路的时候淋了场雨,发了几天高烧,人就糊里糊涂烧没了呢?

  虽然经常受婆婆刁难打骂,可是有婆家多少算还有个存身的地儿,要是婆婆真把他赶走,娘家又咬定了不要他,那他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田冬又急又怕,眼泪怎么也止不住,苏敬岚使出吃奶的劲儿拉他他也跪在地上不肯起来,呜呜咽咽哭个不停,一想到往后的艰难窘迫,他恨不得要给苏老娘磕头求情,苏老娘却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不住地伸手拉扯他要打,可每次都被儿子拦住,她气得直喘粗气,照着儿子的后脑勺就是噼里啪啦几巴掌:“反了你了,反了你了!娘说话不好使了是不?你还敢挡!”

  田冬性情老实温顺,自从嫁过来以后,苏老娘从来都是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大儿子孝顺,又在当初娶媳妇的时候结结实实地忤逆了她一回,心中有愧,媳妇挨打挨骂也不敢拦,哪里像现在这样,她想收拾儿媳妇还收拾不成了?她就知道老二是个靠不住的!

  苏老娘气得脑子发昏,也不说要教训不听话的儿媳妇了,一时悲从中来,“嗷”地一声又哭开了:“娘那没福的儿啊,你咋不带了娘一块儿走啊?娘在这家里是一天也过不下去了呀——”

  这老娘们儿!

  苏敬岚捂着生疼的后脑勺直呲牙,苏老娘一副破锣嗓子跟号丧似的震得他头晕眼花,吓得嫂子都不敢大声哭了,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掉泪,他心里也像是烧了一把火,险些要跟他亲娘翻脸。

  这村里村外的,谁不知道他苏敬岚打小就是个没脸没皮的混不吝?也就是看在他大哥死了,他娘实在伤心,他到底还通点人气儿,就强压着性子好好装了几天孙子,没想到都这样了还哄不住他那个难缠的亲娘,看他好说话,还蹬鼻子上脸了!

  “娘,您老就消停会儿吧,啊?别老哭我哥了,七七还没过呢,真招来点儿脏东西咋办?别再给您吓出个好歹来。”

  苏敬岚也懒得伺候了,扔下几句夹枪带棒的话,手上用劲儿把田冬从地上拉起来,扶着他就往外走。

  田冬有点不太敢动,踟蹰着偷眼去瞧婆婆涨得跟猪肝一样的脸色。

  苏敬岚说:“嫂子你别管了,回去睡吧,一会儿让我再劝劝娘。”

  苏敬岚话音刚落,苏老娘扯着嗓子喊起来:“不用你劝!你这个没良心的不孝子,白眼儿狼!老娘当年就该把你淹死在尿盆里!你还帮着个外人来气你娘!”

  苏敬岚这会儿也不跟她呛声,只笑了两声,有点流里流气的模样:“看您这话说的,要是那会儿把我弄死了,这往后找谁给您养老?您是打算喝风还是吃雨啊?”

  苏老娘一噎,再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人走远。她刚想再哭孝顺听话的大儿子,又想起苏敬岚刚才那话,心里也有点发怵,不敢再大放悲声,抹了会儿眼泪,又长吁短叹了一阵,慢慢地也就睡去了。

  “嫂子你放心,你既然嫁进了我们苏家,那就是我们家的人了,我在一天,就让你在这个家里待一天!”

  田冬眼睛还红着,眉间满是忧郁愁苦,听到苏敬岚斩钉截铁的保证也没能开怀,抱着虎子半晌没吭声,好一会儿才闷闷地开口:“我领你的情,可,这个家到底是老的说了算……”

  苏敬岚笑着问他:“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我的话不顶用?”

  “没有。”

  田冬没好意思点头,可心里却是赞同的。别看婆婆现在对他这个小叔子嘘寒问暖无微不至的,实际上还是更疼踏实稳重的大儿子,并不怎么待见成天只知道瞎逛闹事的小儿子,也就是更疼爱的那个没了,只剩下一个,她也没挑拣的余地,这才开始待小儿子好的,要是以前,眼里有没有苏敬岚这个人还不知道呢。

  苏敬岚望着田冬游移不定的眼神,倒像是能明白他心里在想什么,宽慰地拍拍他的手:“不待见我又咋了?再不待见往后也是我给她养老,我是咱家唯一的顶梁柱了,我娘难道还能真跟我拗着来?你就放心吧,啊?你饿不饿?”

  田冬正努力消化着小叔子的话,还没想个明白,就听见他突兀地问了后边一句,不由愣了一下,待反应过来后就有点脸红,好半天才点了点头,小声回答说:“饿。”

  中午饭都没吃,晚上就喝了一碗稀粥,又闹腾了好一场,能不饿吗?

  苏敬岚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欣赏般盯着嫂子羞赧可怜的微红脸蛋看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对他说:“等会儿,我去给你弄点儿吃的来。”

  田冬有些不好意思,还没来得及推脱,苏敬岚就已经大步迈了出去,也没让他忐忑多久,就端着一只饭碗跟一双筷子进来了,一进屋就把碗筷往桌上一撂,颇有点显摆的意思:“来,吃吧。”

  田冬低头一看,是晚饭剩下的那两个由苏老娘下令留着明天早上给小叔子吃的玉米锅贴,锅贴下边是半碗煨好的腊肉,还滴了醋跟香油,洒了一小把香菜,浓烈的鲜香味儿霸道地往人鼻子里钻,就连吃饱喝足后美美睡着的小虎子都被香醒了,“啊啊”地伸手要够,更别提几乎算是饿了一整天的田冬了。

  见嫂子只盯着饭碗咽口水却不敢动,苏敬岚就把急得小手乱挥的虎子接过来自己抱住了,抓起一只被烘得微热的玉米锅贴硬塞进嫂子手里:“你吃啊,我刚热好的,幸好柴火还没熄,不然又得费洋劲了。”

  田冬虽然还是有点不敢,但闻着近在眼前的锅贴香味儿,他觉得自己的肠子都饿得开始抽筋了,大着胆子咬了一口,就再也控制不住地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到把那有巴掌大的锅贴一气吃得剩一点点尾巴,才觉得肚子里不是像烧起来那么难受。

  他突然想起什么,赶紧把嘴里的碎锅贴咽下去,问苏敬岚:“娘不是把柴房门锁了吗?你有钥匙?还有这腊肉……”

  这种成碗装的大片肉,在他们家可是逢年过节才能吃上一回呢。

  “没有,”苏敬岚说,“我去找娘要钥匙,娘睡了,我砸了锁进去的。”

  “啊?你把锁砸了?”田冬吃了一惊,又有点害怕地问他,“那,那明天让娘发现了咋办啊?”

  苏敬岚毫不在意地说:“嫂子你别怕,有我呢,就说是我半夜饿了吃的,肯定不让娘怪到你头上,快吃吧,尝尝腊肉,好吃吗?”

  “好吃。”田冬感激地瞅了他一眼,自己尝了几片肉,又把碗推过去给苏敬岚,“你也吃,难得能吃上一回呢。”

  苏敬岚原本没想吃,不过转念一想,又改变了主意,拿过田冬用过的筷子,自己也夹了片肉吃了。

  田冬不好意思自己吃独食,他记着小叔子晚饭也没吃多少,一定要苏敬岚跟自己一起吃。苏敬岚就把剩下的玉米锅贴掰成两半,他跟嫂子一人一半,两人头对着头,分着吃完了那多半碗肉片。

  苏敬岚看嫂子还是有点肉痛的模样,就含着笑安慰他:“没事,就半斤腊肉,多稀罕的东西啊?往后我让你天天吃,吃腻了为止。”

  “又说胡话。”

  “啥叫胡话啊?以前是我犯浑,现在一家子人都指望我呢,我能再混日子吗?嫂子你就放心看着吧,不出两年,我苏敬岚肯定让你……咳让咱们全家都过上好日子。”苏敬岚说着就握住了田冬的手,用力捏了两下,像是某种保证。

  电灯棍昏暗而且不时闪烁的灯光下,青年俊秀的脸上还挂着往常那副吊儿郎当的散漫表情,并不算是多有说服力的表情,可就是莫名叫人感到心安。

  田冬没再出声,嘴角却挂上了一个浅浅的笑,“嗯,我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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