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05/2011
学号为A1060143的卡塞尔学生档案上,东方青年脸上被打下“unknown ”的钢印。
自此编号为EVE201100091S的绝密任务,以成功但是王牌专员失踪的惨重代价,被永久封存于欧洲支部档案馆中。
楚子航是被湍急的水流声吵醒的,潮湿水汽扑面,皮肤像被浸在铁锈水中。胸前创口似在渗流出自己的龙血,但他压下不适情绪,仍保持闭眼仰卧,确认了自己的戒指还在之后,努力感受周遭。
桨声,水声,身旁人衣料摩擦声。
仅此而已,楚子航的耳朵如是告诉他。
他又假寐片刻,确认身侧人只是平静地划水。便迅速睁开双眼并借身体爆发力跳至船尾且膝盖微屈、刀柄已探,同未知的摆渡人拉开距离。
脚边金属清脆的响声令他向下看去,满船的金币中还混入一些——有些甚至带血的欧洲执行部铭牌,楚子航疑虑更深却没有表现出来,默默盘算着数量、核对着眼熟的编号,只更警戒了几分。
小船摇摇晃晃,于湍急的河流中停伫,楚子航无心在意船于此湍流中静止,黄金瞳中仅余一身着斗篷的高大身影。
“你是谁?”楚子航谨慎用英语发问。他努力看清斗篷下的阴影,一无所获。
“根据露出的手可以判断出眼前人的年龄不小。”楚子航分析着。
久违地感到了迷茫,楚子航不动声色地轻抚确认了一下手上的戒指,理智回笼。
似对楚子航迅速的冷静产生兴趣, “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粗粝的声音反问。
迷雾濛濛,水声绰绰。
楚子航这才真正观察起了四周,对死寂有了猜想。
“这是怨的河流——Acheron。”对面人肯定了楚子航并未宣之于口的猜想,“亲王之子,我是摆渡人卡戎。”
楚子航并未完全相信,只是接着说道“我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雾气浓了起来。
“ 因为你死了。”卡戎嘶哑的声音里流露出嘲讽,“亲王之子被命运丝线操纵的代理人审判落入,没人能违背命运。”
楚子航垂下眼,观察着自己遍体鳞伤却没有痛感只是出血的身体;感受着血液像被浸泡在铁锈中的哀怨;思考着闯入了无法回头的神庭。
“作为臣子,我已载了你一程。剩余的归途,你以何雇佣我?”卡戎缓缓伸出了干枯的手,向楚子航索要着,“你的那枚海蓝宝石银戒指就足够了,亲王之子,少见的货物总是在哪里都很受欢迎……”
楚子航摇摇头“这个不行。”
他思忖片刻,如愿摸到大衣内兜的维尼钱包,飞速计算后抽出一张卡置于卡戎手上“这卡上应该有五百多万元人民币,按目前汇率能换六十多万欧元,你应该有门路兑换。”
摆渡人收下了卡,意义不明地笑了几声。
楚子航正张嘴要询问,船底擦过暗礁,颠簸几下后忽然雾气笼罩了他,他下意识握刀,环顾却发现早已深陷迷雾。
他的四肢百骸被雾气侵入,过往被称为成长的妥协占据了他。
楚子航长久地回味这这一切,一切他视作理所当然的被反复品尝。
遗憾的童年,孤独的青年,被抛弃的现在。
怨意更是顺着那抹雨夜的金色记忆疯长。海蓝双眼里,只剩决绝与悲伤,告别被风刻意吹散,徒留无力的自己。
楚子航指腹扣住刀环,却被雾气钝化神经——手指脱力狠狠敲在刀锷。
“ 他怎么敢……抛下自己去尝试承担一切?”
过往如同走马灯般闪过,令他有片刻失神,半响嘴里才无声地吐出一个单词,同漆黑的河水一同消逝。
楚子航丢失了他的怨
卡戎观赏着难得一见的贵宾沉默后的空洞与麻木,满意地曳着小船驶向悲伤。
楚子航长久地立在船尾,他忘记自己站了多久,又是以什么感情站立在此时,恸哭声唤醒了他。
“这是泪水的河流——Cocytus”卡戎无悲无喜的声音终止了他的迷失,“君王之子,不品尝一下自己的泪水吗?”
楚子航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坐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卡戎。没有声音,没变表情,原来泪水无声地流淌着。
“原来亲王之子,早已尝遍悲伤。”摆渡人轻笑一声,“没有人在Cocytus上不会流泪,无论雅典的英雄还是奥林匹斯的神王,但一直悲伤的倒是很少见。”
摆渡人缓慢地曳桨,语气忽然透露敬畏“上一次还是那位红发的白色君主。”
一切声音都在楚子航耳中远去,他第一次这样纵情哭泣。从前哭在他的脑海中,只是一个动词,因为泪水没办法肩负一切,只有收敛情绪才是最好的手段。父亲离去时他不能哭,抛下母亲时他没法哭,风暴远去时他忘记哭。
“这次的约定,看来很难履行。”楚子航苦涩地想着,就连最重要的赴约,自己都做不到了。
楚子航溺毙在泪水里,腥咸波浪于喉中翻涌。
楚子航不会再悲
哭泣戛然而止,周遭突然明亮如白昼,一改昏暗阴冷。
楚子航疑惑地打量起四周,木船梭行在岩浆上,骨鱼游曳其中,焰火在河上迸溅,硫磺刺鼻的气味弥漫,但他却感觉皮肤仿佛结霜。
楚子航忍不住皱眉,主动发问“Phlegethon?”
摆渡人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示意楚子航使用言灵。
楚子航抬手,火焰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燃起,反而五内俱寒。
楚子航深刻感受到了无力,同往常一样拔刀起势却只有刀风,他冷硬地抬头看向卡戎等待他的解释。
君焰消失了,永燃的火焰从他身体被剥离,仿佛他从未拥有过言灵一样。
“青铜与火焰的君主点燃了这里,这里燃烧着一切,亲王的权柄也会被燃烧殆尽。”卡戎尽职地解释着。
“你的火焰应该是重回消失的巴比伦高处了,哈。”他又嘲讽地补充到。
楚子航无暇理会卡戎的不善,没有了情绪的连绵,他感觉脑袋此刻无比清明,刚才因情绪虬结飘远的思绪回笼。
楚子航在船板上用指甲刻下每条河的象征符——留给后来者,也留给自己。
他开始推理自己的处境。
“首先面前这个自称卡戎的家伙是敌对且身份血统未知的龙,”楚子航暗暗瞥了卡戎一眼,估算出了战况。
“其次自己绝无一战之力,更何况言灵暂时不明原因失效,且周遭环境过于危险。”
摆渡船夫划着桨,对楚子航不发一言地行为倒是没有说什么,两岸相同的景色让楚子航有了船是静止的的错觉。
“静观其变,找机会逃离,”楚子航得出最终结论,“卡戎仍受血统的影响,可以利用这点。”
但转念他又察觉到了行为的不合逻辑之处,“刚才是因为情绪而导致自己思绪混乱,可是仔细回忆刚才的旅程,只记不起来自己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楚子航抱臂观察着船只破开令自己遍体生寒的岩浆,“恐怕这就是冥河或卡戎的能力。”
卡戎似是心情很好,哼唱起了歌谣。
楚子航归还了火
眼见待船只由岩浆驶入乳白色的云雾河流的一瞬,楚子航凭记忆知晓了自己的所在——lethe
“不错吧,沿岸的乐土是你至福的归属。”卡戎从喉咙挤出了短促的笑声。
“是你做的吧?”楚子航用黄金瞳毫不遮掩地盯着卡戎,“EVE201100091S,执行部专员运送天空与风之王血液以及骨殖任务途中,15名血统为A的混血种中队失踪。”蜘蛛切已经亮出了锋利的獠牙。
“你的血统不稳定。”楚子航单方面作出了判断。
卡戎只是玩味地笑。
“于是你杀了9个、摆渡了六个执行部专员,自此那个中队失踪,又利用龙王的血提升了能力,稳固了血统。”楚子航摆出了起手式,“尼伯龙根都能制造……”
“已经是二代种了?”他喃喃。
“你现在可没有言灵,不过我暂时不会动你。”卡戎嘶哑的笑,“你的猜想基本上正确。只是我是神——冥府的神,你们不是早就知道神话里信仰的生物是什么了吗。”
“更何况,摆渡多要一点…不是很正常吗?”摆渡人声音带着笑意,“时间到了。”
不知从哪里来的微风吹拂着河面,涟漪扩散着。
楚子航想起自己身处Lethe 之上——遗忘之河。他不敢继续看向微微泛起浪花的河面,镇定地从内兜掏出记事本想抓紧时间记录整理自己获取的信息。
“………不过……我是谁?”
“你是青铜与火的亲王;是奥丁审判的罪愆;于此刻,你只是理应归去的亡魂。”
“……我为什么死?”
“为了你英雄的荣耀。”
他看着面前破旧斗篷中伸出的的龙尾,露出惊慌“你怎么有尾巴?你是什么物种?”
“我只是摆渡,”斗篷底下的声音毫不遮掩讥讽,“我为你摇曳船只到这里,你却还没有支付酬劳。”
“你左手中指的那枚海蓝宝石银戒作为酬劳就足够。”
他犹豫一下,摘下了戒指,递向对面的斗篷。
“我想我穿的这件风衣就足够了。”他烫手般收回手熟练戴上戒指,在斗篷准备接住戒指的手上放上了占有体温的风衣。
“这件衣服的面料很舒服,我想足够覆盖你的劳动报酬了。”他说。
“我要戒指!这点根本不够!”斗篷人气急败坏。
他警觉地戒备着面前的斗篷,用右手护住了左手“为什么一定是戒指?你很在意吗?”
河面上的浪逐渐大了起来,云雾般翻腾着。
“你知不知道你的戒指有多重要?”树皮般的手扶住了斗篷里的无边黑暗,“现在,给我……我不保证我会做点什么……即使你是亲王之子。”
“可以给你…但是这是尾款。”他扶着船皱眉,“河流在流动,我们根本没有到终点。我……以你说的…嗯…亲王之子名义同意,到达旅程终点将戒指作为酬劳支付你。”
斗篷一言不发地向河的上游划去。
……………………
风浪越来越大,他抓紧船的边缘才能勉强维持平衡,斗篷倒是稳稳的曳着桨,两岸飞速倒退。
河道陡然开阔,水也像被截断地猝然变成没有倒影的黑色,无边的巨浪铺天盖地。
他被浇得湿透了,无助地看向斗篷。后者毫无表示。
“现在就是终点了,该履行你的誓言了。Styx 见誓,凡失信者——沉”斗篷又一次伸出了手。
“这个不能给,”他这次拒绝的很坚定,“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随便借用身份当然可以了。”
“况且我只是同意,不是约定,”他尽力保持着平衡,波澜不惊地脸上露出几分浅笑,“这枚戒指,是誓约。”
“At the Etesian’s hushed eye, our promise stands.”他笑着说出戒指内部篆刻地文字,“摘下戒指那一瞬间我才发现的。”
斗篷恼怒万分,顿时撕开那层古旧的布料露出来本来的面目。
他虽然有些惊讶斗篷下物种的样子,但肌肉记忆先一步地拔出了那把很美丽的日本刀,摆出了标准的起手式。
漆黑的人面龙咆哮着,利爪攻击的同时释放了言灵。
纵使肌肉记忆再熟练,但是经验的差距使他终究败下阵来。戒指被摘走后,他也被拎着脖子。
“这条河叫Styx,”…龙展示着他与神作对的不自量力,“誓约之河上失约,真有意思……你是会被溺死,还是会成为第二个阿喀琉斯呢?”
风浪越来越大,船附近一圈反而风平浪静。
他被龙爪掐着脖子,蜿蜒泛金的龙血再次滑落,绽开在破烂的黑色衬衣上后消失不见。
和河流的距离越来越接近,那种绝望的窒息和莫名的愤怒席卷了他。
“恺撒!”
他意识模糊间利用最后一口气,带有怒意地发出气音。
黑色的河水静止一瞬后猛烈凹陷,永不止息的风将水从底携起扬至天空。
“——君王?……不…不可能……这权柄……还有骨殖……不是早就消散了吗?”嘶哑的声音充满不可置信。
“卡戎,你就是这样对待我的新娘的?………甚至还要抢走戒指抢婚?”戏谑的声音里满含愤怒,透露着无上压迫力。
他被卡戎松开了脖子,跌落在船上。忍着剧痛咳嗽着,尽力睁眼抬头向上望去。
风柱贯穿了styx,水流被卷成纯黑螺纹,整条冥河折身向天匍匐在那人脚下。
那人踏风而来,避开伤口将他紧抱在怀里。
“我来晚了………你的名字是楚子航………”来人轻轻地吻上他——楚子航的额头。
楚子航此刻也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来人看见他的打量灿烂一笑。
“你待会就想起来的……所有的一切……但是你最不该忘的就是你未婚夫,也就是我的名字——恺撒 加图索,即使我们几年没见了!”恺撒愤恨地亲了一下楚子航的嘴角,楚子航感觉自己不仅不排斥,甚至是怀念这个亲吻。
“Flumen Stygis retroversum est”恺撒垂眼睨卡戎一眼,命令着风。
螺旋停止下坠,开始上升。世界倒翻,冥河化作通天长廊……无视卡戎被拿回权柄以及经受烈风切割的哀嚎。
烈风折返,黑河倒灌天穹。
——他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