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不要再刺激我了。”
林溯几乎是费尽全力说这句话的。他用小臂抵着墙,略微低头凝视着被自己困住的人,眼睛却因为内心的克制渐渐泛红:“成乐容,你知道我不想的……”
可那个被警告的人置之不理,伸长双手环绕在他的后颈上,笑得十分玩味:“如果是你来毁掉我,感觉也不坏。”
林溯抓住成乐容的手腕想扯开,但对方明显是铁了心要履行自己的话,他只好哄劝道:“乐容哥,这样真的好吗?”
仿佛是嫌他啰嗦,成乐容抬起上半身,青涩地亲吻着那个顾虑颇多的人。
事情会变味成如今的样子,完全是林溯自己闯的祸。
转学到这里的第三个月,和班里的同学不算生疏却也谈不上熟稔。
才来的第一天,班主任把林溯领进教室自我介绍,他开口就是:“大家好,我叫林溯,家里没钱成绩也不好,能来这里上学还是托了社会福利中心的福。”
没人会优先展现自己不好的一面,他这么一来害得班主任措手不及,为了调节班里冷下来的气氛,班主任只能自以为是地帮这个或许比较叛逆的学生解围。不过高中生受欢迎三条法则一下就少了两样,自然也没什么人对他产生关心,甚至有的还嗤之以鼻,除了少数因为外貌想和他亲近的女孩子。
课间休息时,林溯揣着兜路过年级排名公告,本来他是没什么兴趣的,眼睛随便从上往下扫,却落到了第十的位置上迟迟不肯离开视线。
兴许是瞩目的时间点不对,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有个学生极其自然地揽过他的肩:“啊,成乐容吗?他在我们学校很有人气的。”
林溯先是下意识瞟了眼他的名牌,获取了这个举止轻浮的人叫纪彦舟,而且是自己的前辈等一系列的信息,才淡淡地否认:“我不是很在意他是谁。”
纪彦舟一脸不怀好意地侧头盯着他,然后毫不留情地戳穿:“可你看着这名字起码十五分钟了诶,确定不在意么?”
林溯倏地收起礼貌抖了抖肩:“我看什么和你没关系吧?”
纪彦舟撇了撇嘴,收回了被弹开的手:“是跟我没关系,但如果我告诉你他是我们社团的呢?”
感知他在向自己抛出橄榄枝,林溯顿时警惕了些:“你究竟想干嘛?”
被点破的人诡异地笑了起来:“成乐容对你来说很重要的话,今天放学来音乐教室找我,那时候我再告诉你、你要做的事。”
在某种意义上,是很重要。
见林溯没有明显的拒绝,纪彦舟更猖狂了,临走前还拍了拍他的脸:“那么,我就等你来了哦。”
林溯直愣愣地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默默呼出一口气。
因为是单亲家庭,妈妈又是未成年生子,暗地里受够了指指点点的林溯不管在校内校外都没什么朋友,唯一称得上关系好的也就是邻居宋知行一家。本来林溯曾经也算是个普普通通的少年,虽然会受到流言蜚语的影响,但他有个坚强又温柔的母亲一直将他护在身后,尚且还有可以无忧无虑憧憬未来的空闲。
直到三年前发生了那件事。
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做着无一例外的事情,林溯放学后等来的却是法医把自己的妈妈装进尸体袋。
烈日当空的星期六,林溯从殡仪馆抱着骨灰瓷瓶出来,他原本强忍着眼泪,却在刚下了一层阶梯时,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额头贴着地面放肆地大哭起来,在那一刻他终于明白自己的世界是不配拥有阳光的。
其实警方已经确定了嫌疑人,不知迫于什么,在移送检察院后案件凭空消失了。林溯作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学生,根本没有渠道去探出究竟,是街坊大妈无聊了胡乱猜忌,散播林氏引诱高官反被原配处置的说法,他恍惚间才想起自己母亲提到的柜子,跌跌撞撞冲回家一顿翻找,尽管里面的物件多数被用于取证搜走了,但遗留下来的练习册明明晃晃写着“成乐容”三个大字。他不知道为什么成乐容的练习册会出现在这里,但隐隐觉得和妈妈被谋杀的动机有关系。
所以林溯无论如何都会去音乐教室的。
纪彦舟的出现导致他下午的课基本没怎么好好听,虽然平时他也经常走神,但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反复去确认挂钟的时间。终结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响起时,他没顾得上收拾书包,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朝音乐教室赶去。
刚推开门,纪彦舟就站在钢琴旁了:“你很准时,这让我还蛮意外的。”
林溯试图让刚刚剧烈运动的身体平复,轻轻喘着气:“别废话了,你到底有什么要求?”
“对你来说,并不是难事。”纪彦舟右手有意无意地拨动了一下琴键,“你只要帮我拆散一对情侣就可以了。”
林溯还是第一次听到如此不着边际的要求,整个人都懵了:“你喜欢那个女生?”
纪彦舟不太满意地回过头看他:“你似乎没有问我的权利吧?”
面对纪彦舟的咄咄逼人,林溯不禁皱起眉:“如果不问清楚,我怎么相信你?”
对此,纪彦舟有自己的方法,他错落地点了几下钢琴,手指停下的同时视线越过林溯落到门口:“你看,你要找的人来了。”
林溯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戴着眼镜、领带打得一丝不苟的少年驻足在那儿。
随即纪彦舟一改之前的作派,亲昵地冲那个少年打招呼:“不好意思,乐容,今天叫你过来是我表弟说对钢琴很感兴趣,想拜托你教一下他。”
……表弟?
尽管林溯一边对纪彦舟硬套给自己的称谓感到不适,却仍是一边审视成乐容。这个少年从头到脚都在诠释着文雅美好,和阴沉的自己截然不同。
成乐容没有露出半分堂皇,像是顺理成章地接受了:“原来是这样,彦舟哥你之前说得模模糊糊的,我还以为是有什么大事呢。”
纪彦舟走到林溯身后居心不良地推了他一把:“我这表弟人比较容易害羞,就麻烦乐容多照顾了。”
林溯被这么一弄,瞬间拉近了和成乐容的距离,想来想去纪彦舟都设定好了情景,如果他不顺着演下去也太驳对方面子,便只得木纳地问候:“学长你好,我叫林溯……”
成乐容并不怯生,凑到林溯面前观察了一阵:“你好,我是成乐容。你长得挺帅的,我猜有很多女生喜欢你吧。”
林溯没来得及回礼称赞,纪彦舟又先声夺人了:“是啊,就连我们大名鼎鼎的学生会长的女朋友都来跟我打听他呢。”
成乐容一时困惑:“景明哥的女朋友打听他干嘛啊?”
纪彦舟盯着林溯,以眼神知会他整个计划的开始:“大概,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吧,谁叫我们林溯长得帅呢。”
林溯算是明白了纪彦舟的用意,他能见到成乐容、并且能和成乐容长期相处的代价就是要去挖学生会长的墙脚,事后他再问纪彦舟为什么选择自己时,得到的答案明明不新鲜了,可依旧令他久久消化不良。
纪彦舟说:“因为那个女的真的向我打听了你。”
林溯欲言又止:“所以你才……”
纪彦舟忽然笑意尽失,半眯着眼直接替他说了下去:“所以我才要拆散他们。我不会允许景明的人生轨迹出现污点的。”
之后纪彦舟假借上补习班为由离开,林溯一直在想要怎么不暴露自己的目的和成乐容相处下去,其实他对钢琴兴趣不浓,得亏了相对普通人而言有点天赋,所以起步要快一些,成乐容也就没体会出他的倦怠情绪。
教学识谱的期间,成乐容挨着他比较近,不知是为了弥补几分钟前的遗憾还是头脑发热,他声音低低地说:“乐容哥你也很好看的。”
成乐容先是一怔,而后玩笑般打了他一下:“不是想学钢琴嘛,专心点。”
林溯没听进去,眼睛看着高音符,实际说的却是:“如果我是女生可能也会喜欢你吧。”
成乐容被他搞得稀里糊涂的:“我该说声谢谢?”
“对不起嘛,”林溯浅浅笑着摸了摸鬓角,“因为你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有点不敢相信。”
要如何跟他解释自己想象中的成乐容有多玩世不恭,甚至在见到本人前还当成了假想敌。
成乐容觉得林溯说了让自己很费解的话:“想象中?你知道我吗?”
林溯偷换了概念:“我从刚入学就听过你的名字了,只是我们不在一个班,没机会见面。”
成乐容对这种变相说自己有人气的事情不太感冒,干巴巴地用钢琴话题搪塞了过去。林溯看得出成乐容不是很喜欢“人气高”这个标签,便忠于纪彦舟创建的人设,半推半就地上完了今天的钢琴课。
傍晚两个人一起回家的路上,成乐容拉着书包肩带,心直口快地把自己的推测说了出来:“林溯,彦舟哥说你想学钢琴,说实话是不是只是托词?”
林溯呼吸错乱了一下:“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感觉?”
成乐容停下脚步,肩并肩地和他对视:“你来学校没多久可能不知道吧,我在学校一点都不受欢迎,相反没多少人愿意亲近我。”
啧,又被那家伙摆了一道。
这和纪彦舟表述得差了十万八千里,林溯暗想哪天要给他点颜色瞧瞧,表面上又极力平复早就无所适从的状态:“可是乐容哥你不论是成绩,还是外貌各方面都很优秀啊。”
成乐容苦笑着摇了摇头:“那又怎么样?没有人会愿意和一个罪犯的孩子相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