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江雨
今年的皇城格外多雨。
便是每春惯常的游湖宴也撞上了一场春雨,氤着暑气将至的闷潮黏腻,在推开画舫窗户时扑面而来。
宴饮将歇,管事师姐看出我一副不想下船的赖皮相,揪着耳朵念叨了三遍记得熄灯落钥,方才吹了主舱的烛火离开。
雨不大不小,从屋檐坠成线。
这画舫我来过无数次,却很少坐在棂上看,因为船开起来总是莺歌燕舞,总是酒至半酣,总是图谋着什么上船,再邀功或请罪着离开,于是里头的脂粉透不出去,外头的英雄渗不进来。
雨似是小了些,在眼前被风吹斜。
是有人来。
“…倒是稀客。”
她正正巧落在廊下窗前,月光照不亮暗红色的衣摆,兀自洇出一片深色的水渍来。
“下雨也不撑伞,淋成这副德行却跑来弄湿我的船”,我掀起眼皮看她,她浅色的瞳仁在雨里亮得惊人,像只昼伏夜出的豹。
“来找你。”
我便又知道她是一路寻来的了,从小就这副说一半留一半的模样,锯嘴葫芦似的叫人猜,前些年还晓得同我解释,觉得和我说一半我就懂了很省事,近两年也不知在三更天从事什么哑药批发事务,给人干得越发沉闷起来。
大抵是不说话的功夫都在做事,她随意甩了甩水就凑上来乱啃,唇上是浅浅的梨花香,混着雨水的湿气。
…老夫老妻了还乱啃,说出去谁敢信这是醉花阴侠缘的吻技。
我很是嫌弃地捏着后颈把她拉开,又用鼻子蹭蹭她吻过去,水声混在雨声里。
手插进发丝里时,我还在分神玩她杂七杂八翘在脸侧的头发,之前嫌沾到血麻烦几刀下去,只留出几撮长长的扎成几束,变短的地方毛躁地翘起,却显出几分可爱来。
说起可爱,明明刚结缘那会还会让我带她梳很可爱的发型,半夜扒着樊楼的窗户给我看沾了新血的笺子,眼睛亮得过月光。
…嘶,这家伙咬我。
我下意识地一抖,刚睁开眼睛就被按躺在窗前的桌上。她欺身跪在窗沿,拿膝盖磨我。
稍长的一缕发丝从她肩上滑落,被我无意识地舔进嘴里。
熟悉的情热蒸出眼泪,我朦朦胧胧地看她,背着月光雨幕却格外苍白的两颊浮起异色的红晕,于是这时我才闻见混在雨腥气里的血味。
我喘着气往她身上先前以为是雨渍的地方摸索,被一把攥住手腕扯过头顶,动作间她膝盖发力,很是不客气的碾过去。
“…呃!!”
又痛又爽。
楼里的师姐常骂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我深以为然。尽管薛师兄总会反驳心意才是珍者贵者,鹿师兄附和两句说逢场作乐的事分明是不负风月,但事实是我这会确实爽得脑子空空,只会哼唧着仰起脖子往她脸上蹭。
于是她如我所愿叼住唇边一小块皮肉吮得滋滋作响,她好像格外钟情唇角酒窝里的两个小痣,咬得厉害时第二天会青紫破皮连成一片,不得不把脸捂得严严实实,以致相熟的同期直呼我也吃上三更天新鲜哑药了。
缓过来时头发被她散开了,拿着发绳慢条斯理地捆住我的手腕,皮质手套捏着腕骨又松开,似是想使力,却又匆忙滑下来拭过眼角溢出的水色。
这下嗅得更清晰了,皮革味混着硝烟和血腥味略过鼻翼,于是手挣脱不得便试着用腿,刚想着顾忌她约莫是在腹部的伤口,她就抬膝死死压住了腿根。
痛得我一下就想起了被梅师姐按着开胯练舞的日子。
“好姐姐松嘴…”
求老公不丢人,我一边嘟囔着努嘴啄她,故意亲得叭叭响。
她听话地放开,不解为什么这男的一下要讨一下不要似的眨了两下眼,转念又习惯了对方如此做派放弃思考,一句废话不讲地摸进衣摆。
手套也沾了雨水,又凉又湿挠得我直眯眼,我不由得弓着腰躲避痒意,被抓住今天忙了一天没来得及练的胸肌指腹用力地碾。
“哈…疼疼疼别扯…呃唔…不对你到底伤哪了…”
于是她卸了力道,缓慢又磨人地揉捻着,平白捂出湿热感来,一边俯下身咬我耳朵。
“今天想用刀柄。”
雨又下大了,乘着风刮进来。
完了管事师姐要骂我不关窗弄湿地板了。
贰 野渡
来过樊楼的人都知道,醉花阴男款校服和女款一样环佩叮咚。
所以即使她放缓了力道,皮革推着细细的金属陷进胸口柔软的皮肉里,故意勾着链子勒着剐蹭过敏感处,连着先前的痛意都一并变成酸麻快意涌上来。
我下意识挺着胸口往她手里送,脑袋随着动作顶在桌子上,被一口咬住喉结。
她咬人真的很痛,但我好像从没跟她提过。
不如说我挺享受的,即便被啃得满下巴牙印,被同门问到底结了几个老实回答一个却被嘲笑装什么专一时,我也没想过让她别咬了。
首先我不专一,喜欢好看的皮囊是人之常情,没结二三四五六是因为看上的不和我结,不是我不想。
其次哪怕我想,她也没表达过什么不满。
综上,丈夫的咬合力,妻子的荣耀。
“什…什么东西…哈…好冰…”
我稀里糊涂地乱想,也不知道没闭上过的嘴巴乱叫了什么出来,惹得她又开始一惊一乍地发难。
她终于脱下了那双几乎被我捂干的手套,随之一起不翼而飞的还有腰带和裤子,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穿起来还挺贴身的裤子她脱起来那么容易——但我又确实检查过她没偷偷拿双刀割开。
我被涨得腰软,不得不勾着脑袋往下看,眼泪眼睫糊作一团,只能看见一点金色被她握在素白的手里。
是醉花笺。
“青溪的说射太多不好”,她清了清嗓子道,见我似乎接受良好邦邦硬,便又旋着插了大半,直到金色的叶子碰到顶端,被溢出来的一点水液沾湿。
谁又惹她了,我有点崩溃地想,金花的饰品不知顶到了哪里,又被她握着缓慢地捏了两把,我翻着白眼几乎要背过气去。
“疼…姐……”
“不疼不疼”,她小声地在我耳边呼气,企图靠言灵抑制生理痛觉,又发现我今天没带耳饰,叼着耳垂拿犬齿磨那小小一个洞眼,总让我担心被咬穿了。
其实并没有多疼,只是上头时候我向来分不清疼和爽,在惨痛的几次过后便不管怎样都只记得跟她叫痛了。
但感觉她甚至比我自己有分寸,也不知道是怎么辨别的。
…不对她刚刚好像是在哄我?
我闭了闭眼等这波射精的冲动过去,期间她终于放过了左边的耳洞凑上来吻掉眼泪,一下一下闹得我睁不开眼。
我只好带着鼻音哼哼:“手腕痛——给我解了吧姐——”
她充耳不闻,一声不吭地把压得发紫的腿根再抵得开些。
这就是今晚没完的意思了,所以到底谁惹她了。
好绝望,我下意识地准备起来配合她的动作翻个身,又被捏住好不容易快遗忘的醉花笺,拔出一截又按回去,也让我咚地一声倒回桌上。
头好晕…是不是撞头部内伤了…
大脑接收感觉已经比身体迟钝了,这会我才被过量的快感激得眼前发黑,太深了太深了…明明后面还什么也没塞就已经感觉顶到胃里了,一天没来得及吃饭的胃也很配合,抽搐着让我直干呕。
她把手伸进来了,按着舌头抚弄着上颚。
于是我又不想吐了,舌尖卷起来去勾她的手指,由着她另一只手从湿淋淋的胯间抚过,向后探进指节。
我几乎听不见雨声了,风呼啸着将窗户吹砸在她的靴底。
半个沾着血色的脚印。
我有点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只好刻意侧过脸不再含住她的手。
她好像有点无措,我半晌没感到她动作,遂心安理得地闭眼歇会。
老夫老妻的没什么姿势羞耻,要不是下边还硬着我几乎可以立刻睡过去,只是手腕肩膀实在酸,酸得让我几乎要以为自己的柔韧度可以去拉着来樊楼的客人飞天共舞了。
我一向觉得自己对床伴的包容度很高——尽管到目前为止只有她一个——能让我舒服的怎么来都行,都舒舒服服躺下了,还做什么欲拒还迎的多此一举呢?
但我还是很不喜欢面对面,就像现在这样,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嘴角拉得平直,像一尊无悲无喜的佛。
也猜不来我的心事,也不俯身哄哄我。
灯芯燃尽,雨幕在烟气里又连成一片。
而我的佛低头摘下颈间的珠串,衔在齿间吻下来。
春雷闷闷,长夜渐渐沉。
叁 疯人愿
诸佛出于五浊恶世,一切凡夫有情心识念念不停,互相为缘,轮转生死,众生多弊恶。
我一向对这些嗤之以鼻,因为倘若如是,樊楼当是皇城脚下最污浊之处了。
只是春雨闷湿黏腻,洗不去众生浊,反将金饰玉砌的泥浆混作一池,裹挟着根系错综的莲,玷染了花叶。
于是我抬腿缠紧她的腰。
她用力攫走口中的津液和空气,混着檀香和硝烟的珠串被乱七八糟地缠了两圈,又被她扯着拽出舌尖。
我几乎尝到空气里的水珠,雨丝浇在呼出的热气里,被她用指腹隔着佛珠含混着碾在舌面。
熟悉的快感蒸腾起来,我仰头大口吞咽着,分不清咽下的铁锈味是什么。
只是体内那处也被她抵住磨人地碾,身前释放不得显出深紫。
我又分不清痛和爽了。手终于挣开了发带,揪着她的领子把人拽下来——铁锈味更重了,像是春潮里黏连的血痂。
唇齿相接的感觉让人着迷,让人忘记不清不楚的雨和血,让我抓住她脑后翘起的头发,让她更用力地将刀柄顶进去。
只是涨,甚至还没方才身前被堵住时来的难受。
只是什么层层叠叠的漫上来,只是什么一下一下地凿。
我没管,好像浑身就剩下唇舌间猩红的皮肉能用以呼吸,在情欲里苟延残喘,让我触到她生命里不那么干涸的情绪。
她好像注意到我在哭,许是窗外的雨太大。
我捧着她尖削的下巴不许她抬头,眼泪混着其他的液体有点咸涩地划过嘴角,被殷殷舔去。
从前她也这样、她总这样,比开封城脾气最大的狸奴还甚之,逗的时候百般不理,非惹得人欲走时才凑上矜持地露出一点毛绒的肚皮来。
好吧,这样说有点像气话了,就当云雨春水总让人多愁。
回过神来时她早取了醉花笺,被堵了半宿的物什射不出来东西可怜兮兮地淌水;她把刀抽出来同那金叶的花笺一并丢到一边,换了手指搅动着,温存着延长着。
我松了手,盖在眼睛上喘气。
……没有偷偷擦眼泪的意思,哭给老公看又不丢人。
她不让我遮,牵着我的手贴在她脸上,蒙蒙的夜色里她的眼睛仍然亮得过月光,浅色的瞳仁里映出我发红的眼眶。
她又不像佛像了,我开始质疑曾经的自己,她明明没有怒目圆睁,也没有闭目不言,更没有四方的法相——只是我看着她,成了以不了故的众生,于六根六尘中生诸烦恼。
这烦恼情丝朝生夕灭,无状异生,性中相知,用中相背。
开封的雨好大啊,溅起江心好一片白雾。
她总算没像个采花贼一样——这么形容似乎不对,走婚的登徒子?…更奇怪了——总之留下来和我一起收拾了。
我本想让她蹲窗台上别动,又觉得湿淋淋的怎么想都容易风寒,遂关了窗户去给她找毛巾。
“到底伤哪了?”
“没。”
“?”我怀疑地看她,上手摸过去。
她没动,看过来的眼神一副不是吧刚做完诶的错愕感。
……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拿过一边被雨淋湿了半条的裤子套上了。
伤口在腰侧,或许对她来说确实不算深,在我撕下渗出血印的旧纱布时她甚至还在玩我的醉花笺。
现在看那朵花有点冒无名火。
“走吧。”我扎好纱布,拍拍她腰侧——从前她这处最怕痒,看得出三更天还有治疗条件反射的医疗项目。
“去樊楼?”
“不然?你们驻地给我进?”
“…你们那……”
“说不定还能遇到你们同门呢?上次有个师姐一直说一直说‘你怎么知道我大房是三更天?’”
说到这里我突然转身看着她:“你不要乱跑,楼里有的人有收集癖的。”
她点头,动作间抖落不知何时挂在她幂篱上的白花瓣,一晚上的拿起又放下竟还留在帽檐,让我想起今夜第一个吻里浅浅的梨花香。
这春花该正衬新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