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江不做梦
由此开始的故事
含死亡描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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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不清姜恩的葬礼。
姜恩勉强算是我弟弟。
他7岁来我家是我接的他。
兜兜转转十年又十年,他27岁差几天这年,也是我送走的他。
他来的那天,7月2号,我妈对他说今天就是你的新生日,给他准备了礼物和蛋糕,我还得给他唱傻不拉几的生日歌。
他走的那天,6月几号来着,再也没有我妈这样的人,会把他挂在心里。于是姜恩自作自受,自然只能得个冷冷清清的葬礼。我连他骨灰都没捧,就坐在灵堂里看他。
看着他的照片,看他在遗照里,脸色摆得比黑白底片还冷。
好多年了,不仅是背着他的时候,当着他的面,我也无数次大声吼过希望他死。
等这天真的来了,我反倒没什么解脱感,当然也没感觉自己有多难过。
送他走那年我30岁,人生的三分之二都是和他长在一起。
突然少了他,大概我只是感到有点遗憾吧。
遗憾他死了我就真就孤家寡人,连个吵架的伴都没了。
又或者是遗憾,他再等几天,就能过生日了。
虽然今年我本来也不打算给他过。
毕竟我以为我们还能再继续吵个七、八十年。
所以我总是记不清他的葬礼。
…………………………
姜恩在死了之后,老是跑到我梦里来。
为什么知道是梦,是因为梦里的他和现实的他太容易区分了。
也因为姜恩活着的时候我从来不梦他。
也不能这么讲,他活着的时候,我也是梦到过他的。还挺频繁。
都是些黏黏腻腻,不符合社会主义兄弟情的梦。多奇怪,我那么恨他,又想睡他。
所以以前只要梦里的姜恩伸个手,发出点轻哼,我就会被吓醒。毕竟现实里的姜恩心肠比石头还硬,不会那么看我。一明白这是个梦,我就能醒过来,继续恨他。
嘴里说着恨,但是在姜恩还没死的前几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的春梦里就都是他了。他没死我会觉得这件事充满屈辱,他死了,我反倒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了。我们也没太多能回忆的,我居然要连梦都算上,呵。
导致我一度以为他给我下了降头,明里暗里找了他好几次茬。但是当时找茬的原因又太难说出口,我就只能借题发挥。
找的是什么茬,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不可能还记得。反倒是姜恩那双写满了你又发什么疯的无奈眼神,怎么还清清楚楚地印在我脑子里?
我觉得要怪就只能怪他的长相。
我也和几个小明星谈过恋爱,眸子有浅色的也有深的,却没哪一个比姜恩的更深。也没哪一个长得比姜恩漂亮。
说是漂亮好像也不合适,可我又不想夸他英俊。
不如说我压根就不想夸他,索性先跳过这种长相的话题,聊聊他的眼睛好了。
姜恩的瞳色很深,深到什么地步呢?
大概就是背光的时候会看不清瞳仁,像是画上面被最浓的墨点出来的两颗珠子,配合着惨白的脸直直看人的时候,特别像个妖怪。
这是在我接姜恩回家后,被站在楼梯影子里的他吓一跳后的评价。
但是我那些认识姜恩的朋友,好像都挺喜欢姜恩的脸,光是夸他眼睛的,就不下三个。
其中一个楚翘要色不要命,曾经当着姜恩的面问他,瞳孔会在亲吻放大,姜恩瞳色这么深,和瞳仁连在一起一定很好看,要不要试试。
我深刻地觉得当时姜恩没揍人,全是顾忌我在场。
然后回家倒头,我的梦里就都是姜恩的漆黑的眼,阴魂不散。
早知道会给自己惹一身骚,还不如去找姜恩谈业务来得快,靠钱就能砸出不少赔笑。
说到赔笑,姜恩的几种笑法我也记得清清楚楚。
都说恨比爱长久。我爱了他蛮久,又恨了他更久,可不就是要清清楚楚记他一辈子。
只可惜记得再清楚,现在在我梦里的姜恩也不会那么看我了。
…………………………
姜恩的死还真就是个分割线。
割裂掉我的前半生和后半生还不够,连我的梦都要撕成两种极端。
以前的梦里,姜恩缠着我的腿最多是有点吓人。
现在的梦里,姜恩隔着老远看着我,像是要索命。
现在的他总是穿得整整齐齐,就像被我亲手送进火葬场那样整洁。
有时候是穿着我偷偷寄给他的大码T恤,抱着小西瓜一样的肚子。
有时候是穿着病服,抱着小小暖暖的襁褓。
有时候是穿着西装,牵着个也穿着小西装的孩子。
像是要弥补上学时期失去的网上冲浪的岁月,姜恩在我的梦里玩起了真人奇迹暖暖。
这也没什么不行,就是站得太远我总是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他总是很听话的。
我只是对那个只到姜恩膝盖的、穿西装的孩子嘟囔了一句,怎么是个男孩?第二天姜恩就抱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在梦里朝我摆摆手。
第一次看见那女孩,就算是在梦里,我还是结结实实震惊了一下。
那孩子产下来我还看了,六个多月早产也能看得出来是个男孩,在保温箱里呆了半天就没了。倒是比生他的爸爸要多活了几小时。
我疑心是他姜恩爸爸给他穿了女孩儿衣服。
毕竟我和姜恩也不可能一天到晚都吵架,他怀着孕那就更加,我总不会没人性到欺负怀着我孩子的人。
我们总归是有点和平的时间来聊聊的。
于是在我含糊地暗示了我想要女儿后,姜恩眼睛都不眨地买了一柜子的女孩衣服,连奶瓶都买的不重样的粉色。
我还摸过那些料子,软的像云。但现在没有小孩子穿了,我又不想扔了或捐了,只能放在锁起来的婴儿室里吃灰,可惜。
更可惜的是梦里的姜恩也没那么听话了。
我喊他别走,喊他去死,喊他姜恩,他都不再搭理我了。
于是我也就有的时候会搭理他,有的时候不。
我的回应改变不了梦的结局,只能看着他每次说出一样的话,然后转身越走越远。
然后我就该醒了。
那句台词我都能倒背如流了。
——“我和孩子的两条命抵上,姜伯江,我不欠你了。”
…………………………
我的心理医生总会和我说这是我自己的幻想。
因为我心存愧疚,我潜意识是在为姜恩的死找开脱,因为我又爱又恨他,因为我放不下。
总结一下,这个医生翻来覆去就是这些话。
冲他这么点废话要收我这么高的问诊费,要不是看这医生以前主治过姜恩,我是一定会砸了他的招牌的。
我当然知道是幻想。
姜恩那种能动手绝不说话的石头,才不会说出这种苦情戏台词。
更何况姜恩直接死在了手术室里,半个字都没给我留。我还在签病危单子,心脏停跳的“嘀”声就像打雷一样炸开了。
可是谁家幻想三天两头复播得这么逼真?
连续做了一年多姜恩的梦,我这么不迷信的一个人,都觉得是姜恩恨我,所以日复一日地托梦,要拉我下去给他偿命。
姜恩虽然记仇但好像不怎么对我,估计是想喊我去给我们的孩子偿命。
说到这个我就觉得有BUG。
梦里姜恩老说他不欠我了,我是真想喊他回去重新补一下数学。
害死我爸妈的两条命,再死了拉了我儿子垫背,这明明是欠我三条命,你区区一个姜恩,怎么可能不欠我?
好吧好吧,算得更细一点,孩子分一半给姜恩,免得他知道了今晚气得不给我托梦。
我都这么低声下气了,可是姜恩今天还是没进到我梦里。
都怪我对安眠药物产生了抗药性。
姜恩已经有好久没和我说话了,我也懒得再写这种狗屁日记,保持清醒和心态和平。
都见鬼去吧,我要去找姜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