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如今有谁不知,天下第一武林盟主,玉树临风,英俊潇酒,是那魔教教主打心眼里疼着的白月光。
两人是竹马之交却道分两旁,被迫对峙天下。五年前魔教曾一举攻至武林盟大门下,眼见就要灭门。谁曾想那新任武林盟主同他的老朋友只说了一句话,便让对方鸣金收兵打道回府了。
那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之处,绘声绘色,饶是有趣。
顾九笑了笑,将背篓拉得紧些,出了茶馆。
这说书人说的版本他已听过数遍,却不是他听过的版本。
那人明明说的是“给我点时间吧,我不是不爱你”可在说书人口中,却成了“很抱歉,我不想面对这样的你”。
彼时顾九站在顾重封的身边,这句话真真切切,好像拨动了顾重封的心弦。
不过他也懒得去争,那一颗曾为谁砰砰跳动的心已同或苦或甜的往事一起,随风而去了。
顾九才路出一步,却听见身后说书人又拾高嗓音,道:“诸位,我要说的这个版本可不同,是人家魔教教主亲口同我说的。"台下一众起哄,顾九笑了笑,近日是武林盟主大婚之日,教主恐怕早去武林盟处送礼了,怎会出现在此处,
只怕是为了搏人眼球。
可谁知那说书人脸色一凛,道:“可别不信,那武林盟主道貌岸然,明知魔头对自己有意,却不拒绝,还说‘给我点时间吧,我不是不爱你。’”
顾九脚下一顿,却仍然抛下身后的喧闹离去。
莫非?当真是教主?顾九想了想,又将这个念头抛开。
教主的性子,不护着那人就算,怎么可能反过头来抹黑?恐怕是妄想挑拨离间的人漏的消息。
质疑声中,突兀地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我说的话,竟也有人不信?"
那声音熟悉得刻骨,连顾九也不自觉顿了顿脚步。
然而也只是顿了顿脚步,提了提背篓,却没有回头。
2
医馆与茶馆离得不远,采药对顾九来说也算是个闲差。
顾九当初落下山崖,连自己都觉得要没了命,谁知道一醒来却是被山上猎户所救,还被送到了医馆。
颐九在床上躺了半年,拾回来一条命、武功废了大半。虽说自己已经被逐出教派,武功不必再结苍求精,但终归是这些年自己吃了苦头得来的东西,如今一下失去了,未免怅然。
猎户是个心善的,打了猎物到镇上偶尔也特点拐来看看顾九。顾九能下床以后,那个猎户来得又更勁一些。
顾九捧着温水,那猎户拎着刚满的酒葫芦,两人聊得倒是投缘。
顾九踌躇了半天,犹犹豫豫地表明自己要很久才能还上银两。那猎户眼眶一红,闷声往自己胃里着酒,过了好一晌才开口。
他说:“我那个婆娘是个短命的,有三个月身子的时候我让老虎伤了,她去山上给我采药,跌了一跤,那时若有人…….有人.……”后面的话被低低的啜泣打断,再听不清。
顾九抿了抿唇,看着眼前啜泣的猎户,暗暗恼自己怎么牵扯了人家的伤心事。
顾九有一瞬这么想,若自己死了,会不会有人为了自己如此伤心泣。
想到顾重封,想到金子嫒,想到那些平日里被他压迫着的属下。顾九自嘲地笑了笑,摇了摇头。
他认识那么多的人,却敢肯定没有一个人的泪会为自己流,这一生到底是活得有些失败。
3
开医馆的是对父子,老郎中一头花白的须发。顾九刚醒便找他们清算医药费,老郎中却说只要付清药材钱便可。
当日顾九就去了当铺,当掉了那块陪伴他七年之久的贴身令牌。
巴掌大的银牌,背面雕的是猛虎下山,正面翻过来是顾九的名字,端端正正刻在中央,边上带着一圈缠绕的藤蔓。
当铺老板路变一遍遍捋胡子,犹豫半天不敢收。顾九便又开口解释:“我已非江湖中人,这令牌你拿去熔了再铸便是,不会有人来寻你麻烦。”
又踌躇半天,路变才报出价,顾九也不还价,拿了钱便走,临走还道了声谢。
盯着顾九走远了,背影消失在拐角的街边,路变才松下一口气,转身要将令牌收进柜里,却被人叫住了。
那人朗声喊“老板,且慢。”
路变只觉得背上冒起冷汗,僵着身子转过来,才要挤出来个笑容喊爷,那位公子却抢了先,道:“这个令牌我要了,十倍的价,您看……”
路变松一口气,恭恭敬敬把令牌递过去。
“爷,您有眼光啊!”
缓过劲来的路变才细细打量起来眼前的这位公子哥。
五官秀挺,一双桃花眼着实妖孽,偏偏又一身素袍,捏一把宣纸折扇,好像话本里写的懵懂小书生。
递过来几张银票,又接了令牌,那人一拱手道:“多谢。”然后路变眼前一晃,再定睛去看,哪里还有人影,若不是手上几张银票,刚刚的一切就好像只是路变愣了个神。
4
顾九回了医馆,才清算了银两付清药钱。正打算去里屋筹算寻个做工的事,就听见小郞中在外面喊他:“顾先生,有人寻你。”
顾九满腹疑惑,仍是掀了帘出去,抬头便对上顾重封那张笑意盈盈的脸,惊得手一松,掀开的帘子啪啪落下来,盖过了顾重封那含情脉脉的一声“阿九。”
那小郎中还围在顾重封身边,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笑嘻嘻地问顾重封:“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呀?”
顾九又惊又恼,被顾重封盯得耳廓发烫,终于败下阵来,上前去扯顾重封的袖摆,压低了声音道:“有什么事,里面说。”
顾重封由他拉着,故意俯身下来贴在他耳旁应答。
进屋顾九才歇下一口气,却又吊起来一颗心,揣揣地想问,话到边却又咽回去,只是垂眸抿了抿唇。
顾重封过来拉他的手,一下一下蹭着胸口,然后很轻地喊:“阿九。”
顾九思索半天,才开口道:“顾九已非教中人士,实在不知教主此来是何用意?”
顾重封便笑起来,道:“来找你。”
顾九抽回手,背过身去,却悄悄成拳头。
“我叛教的罪可是教主亲自定下的。”顾九顿了一会,顾重封也没接话,顾九便自己接下去说:“教中想来不乏能人志士,教主又何必来寻我这个前任左护法。我记得右护法的那位小徒弟就不错…….”
顾九被扯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以至于这后半句话没了声音。
顾重封连说三个“我”,跌跌撞撞,一点不像杀伐决断的顾重封。
当他终于说出完整的一句话。
顾九就听见自己乱得不成拍子的心跳。
5
“我做了一个梦。”
“顾重玥,不,应该说是白玥,当今武林盟主白玥。”
“他背信弃义,他要取我性命。”
顾九打断他,“不过是个梦,教主难道会信?”
顾重封道:“我是不信,只是梦里你跌跌撞撞带着一身血来救我,白玥一声令下,你便扑过来护着我,自己被扎成个刺猬……”
顾九皱着眉,只觉得身上发疼,好像那些箭雨真射过来似的。
顾重封说:“白玥的那把随身匕首扎在我胸上,我从崖上落下去,然后便醒了。”
顾九闷闷地“哦”了一声。
顾重封把手收的更紧,他说:“我一觉醒来,发现胸口上多一道疤,是梦中那匕首扎的位置。”
“你还觉得,那是一场梦吗。”
顾九问:“说完了吗?”
顾重封点点头。
顾九便脱出顾重封道怀抱。
“教主若是想哄我,倒应该做足功课,这么个故事,讲出来只怕三岁小孩都不信。”顾九走过去开门,做足了送客的姿态。
顾重封便把令牌掏出来,压在自己写的信上,道:“我会再来。”
顾九看他背影,忍不住伸手去按胸口处。
是哪个小傻子,以为“我”字开头的话,就是“我喜欢你。”
只叹自己不争气,顾九把门关严实了,又轻手轻脚地去拆那封信。
什么见字如晤、于心有愧、念念不忘……
写得真肉麻。
顾九只觉得心跳得更快了。
6
顾重封有一点好,就是守信,江湖里他应下的事,没有办不成的。
顾重封有一点不好,说了“我会再来”,就是每天都来。
顾九咬牙切齿,之前怎么不知道顾重封这股厚脸皮。每日响午过后,使打着害了相思病的娱子,在医馆一待就是大半天。
小郎中不明就里,悄悄跑来问顾九,顾九羞得都想把自己埋进地里,却又一本正经地同小郎中说:“他是喜欢上了街东的卿卿姑娘,求而不得,使来这寻方子。”
小郎中一脸震惊:神仙哥哥喜欢飘香苑的头牌?
顾九怒着笑,一脸严肃地点点头,说:“嘘,干万保密。”
三日后,整条街上的未婚姑娘都伤了心。只哭原来这位英俊多金的公子哥,已经有人心上人。
再传着就变得更玄乎,什么富家公子对青楼花魁一见钟情却被棒打笃鸯的版本都有。
这事传到祝卿卿耳朵里,使不得了了。祝卿卿摔了琴就去找阿妈,扯着帕子哭闲,直说阿妈黑心,那公子看着分明是富家子弟,若不是阿妈湿天要价,肯定早将自己赎了去。
一条街上传的沸沸扬场,阿妈早有耳闻,只是这公子从未来过飘香苑,不免让人琢磨不透。
最终在祝脚脚的哭闹和卖身契那白银干两的围攻下,阿妈悄悄差人给顾重封送了信。
顾九连着几天不曾出门,竟也不知道外面的腥风血雨。
直到夜里进了房门,看见桌前坐着的,恼羞成怒的顾重封。
顾重封咬牙切齿,“顾、九,你好大的胆子。”
顾九条件反射跪下去,大声道:“属下知错。”
顾重封只觉得一口气哽在喉间。
顾九反应过来,又麻溜直起身,场面一时,诡异至极。
7
顾重封站起身来,怒气冲冲。
顾九缩了缩脑袋,电光火石之间人已经被抵在了桌上。
顾重封掐着他肩膀,把脸贴得很近。
顾九挣了一下,没挣开。
顾重封把头埋在顾九的脖颈处,闷闷地说:“小九,阿九,九九”,他喊一个名字顾九就抖一抖。
然后他说:“顾九,为什么。”
顾九僵得像块木头。
他哪知道这是哪个为什么,能回答的太多了。
为什么叛效,为什么当掉令牌,为什么死而复生……
当然,还有很重要的,为什么喜欢。
顾九想了想说:“你记不记得我刚到教中那会?”
顾重封愣了一会,回他:“记不清了。”
“没什么,李家被灭门后我东躲西藏的,第一晚被师父拎进教中,说要练胆,让我在乱葬岗待了一晚上。”
“那晚上,我本来怕得要死,偏偏看见个哭着练剑的小胖子。”
顾重封把牙亮出来,在顾九的脖颈上来回地磨,恶狠狠说:“都是那个什么狗屁师父想出来的负重练习,什么吃个丹药变胖点就是负重,我看就是想耍我。”
顾九闷笑两声,把后半段话吞回肚子里。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那个小胖子小哭包,而是后来他们抱着剑坐在坟包上聊天,看了半夜星星,然后枕着彼此入睡。
“还有我第一次被赶进幻境历练,某人偷偷摸摸跟进来,说要保护我,结果两个人一起被打得满地找牙……
“第一次罚抄,分摊着抄了,笔迹不同被抓了,又给多罚一倍……”
“第一次结伴偷酒,打翻老魔头珍藏的十五坛陈酒,差点被赶出家门……”
顾重封又啃了几下才把人放开,顾九揉揉僵掉的关节,道:“你不问叛教的事吗?”
顾重封摇摇头。“我都知道了。不过是白玥设的一个局,他要让我一个个遥走身边人,他倒是想得美。”
8
“白玥不是快和卫家嫡女定亲了么?”顾重封笑了笑,“我要给他们还一份大礼。”
顾九听得一头套水。
顾重封靠近他耳旁,轻声地说:“白玥急着大办婚宴,不过是因为卫灵有了身孕。卫灵急着大办婚宴,不过是因为孩子的爹身份特殊,而且,不是白玥。”
顾九被他说得倒吸一口气,这消息太过震撼,以至于一时半会没能回神。
“这事……你怎么知道?真假难辨,万一只是个幌子,诱你去和白盟主翻脸?”顾九反问他。
顾重封”嗯”了一声,又继续说下去“为什么这么笃定?当然是……因为孩子他爹在我手里啊。再说,我想看的是狗咬狗,又不想出风头,这事左右跟我没有关系。”
顾九点点头,还是好奇,“叛教的事实不是板上钉钉了?你又怎么看出问题来?”
顾重封在心里暗骂几句,上辈子一傻到底,可根本没细细查过白玥说的话。到最后众叛亲离也算是谷由自取。
重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靠着顾九叛教这一条线顺藤摸瓜,查出来了白玥背后干的那些脏事,
顾重封觉得怎么说都不好解释,吞吞吐吐也不像样子。
于是他说”我相信你。”
9
顾九想了想,又问:“你早知道我没有叛教?”
顾重封点点头,道:“按一股的思路来想,路线图自始至终只有效主和送图的左护法看过。可是这图最终是送到白玥手里,他大可自导自演一出路线图被泄露,大批武林人士在前往谈和的路上被暗算伏击的戏码。”
“又或者说,白玥自始至终就没有与魔效结盟言和的打算,不过是想挑起事端罢了。”
顾重封想:要是回到能再早一些,是不是就能护住顾九。
顾九若有所思,“原来是一出苦肉计。白玥以为自己得迷,使会放松警惕,我们使有机可乘。”
顾重封点头,顺势站起身来舒展筋骨,然后自热地朝顾九的床边走去。
忽然就见他猛地回过头来。
“顾九,我是来找你算街上传出来的流言的账的。”
顾九对上他的眼晴,平静地说:“不如,把这苦肉计的账,一块算了。”
顾重封那些张牙舞爪的气势突然消下去,他把顾九勒进怀里
顾九几乎能听见他乱了节奏的心跳。
“同九,对不起。”
“阿九,我想娶你。”
顾九一时说不出话。
生活好像就是这样。以为被逐出魔效又被逗跳崖,这辈子两个人缘分就到了头,哪怕侥幸留了条命,也不过有机会口后偷摸着回去看他几眼。
谁知道他会一路追来,死皮赖脸地占据自己生活的一部分。
顾九迟迟不开口,顾重封使又说下去:“去年元夕,偷亲我的人,胆子可真小。”
顾九凑过来,给了他一个吻。
然后他闭嘴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谁都没能讲出话来。
10
右护法金子娘,在最漂亮的年纪,遇见最不靠谱的护法和教主。
先是左护法无限期旷工,然后是教主打着“追回护法”的旗号摆下效中事务一去半个月。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顾重封和顾九重归于好的第一个天,开门就遇见气势汹汹的金子娘。
金子媛皮笑肉不笑,冷冷道:“教中事务繁忙,还请教主速回。”
顾重封拉着顾九,面对着单身的效中第一冷美人。
曜,杀人诛心。
金子媛问:“完事了吗?”
“完事了。”顺重封答。
“什么完事?”顾九问。
金子娘去捞前陶的”军令状”,不紧不慢地开口:“哦,教主写的,说是限期半个月,把左护法带回。”
“没完成怎么办?”
“给我放半年的假。”
金子娘举着“军令状”,倒是不甚高兴的样子。
“小九,不是我说你,你真的太没定力。顾重封骗你编得这么惨,你倒好,轻轻松松被人又带回来。”
顾九点点头,接上金子媒的话,松开拉着的手,朝顾重封浅浅一笑,“教中事务繁忙,还请教主先行一步,顾九久病初愈,还是调养一阵再回教中。”
顾重封自理亏,顾九又说得滴水不漏,使收了把人带回去的心思,只叮嘱他“可别回来得太迟,错过了狗咬狗的好戏。”
顾九就笑,应好。
金子媛皱皱眉,被拦在两人谈话之外,总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顾重封说完“走了”使没了踪影。
顾九看着那那个身影,忽然觉得风和日丽,天朗气清。
11
顾重封是习惯性不辞而别的人,顾九不是。
顾重封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撂下半月前才购置的宅邸和一众家仆。
顾九把余下的银两分成两份,一半留给医馆,一半请两位郎中代为转交猎户。
回教同去武林望的方向是两个方向,顾九的私心一时作祟,使先向白玥那去了。
果不其然,四处张灯结彩。
白玥是真的要大办始宴。
顾九特意戴了斗笠,临出旅店又易容一苦。
酒楼茶馆总是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顾九挑了偏僻处落座,沏一壶茶,又点上两碟糕饼,慢悠悠地吃。
最近茶馆到底热闲,十有八九的来宾是奔着这场联姻来的,交谈中透露的无非
是白玥卫灵天造地设金童玉女的意思,又或者是议论什么人送了什么礼。
顾九听来听去,只觉得无趣。
却忽然听见有人压低了声说:“这日子都快近了,怎么不见顾魔头来送礼。”
旁边人倒不甚在意,接着他的话道:“从前他不是老缠着白望主吗?现在白望主成婚,没脸面来罢了。”
一桌的人使附和起来。
“这魔头怕不是留着要大闹婚姻?”
“哈哈,恼羞成怒罢了。”
“白望主无意,我倒是好奇,那魔头操起来什么滋味儿。”
……
后面的谈话愈加下流,不堪入耳。
顾九下意识去摸自己的剑柄,愣了一下,又放下手来。
不过是几个下流痞子无名小卒,杀了也堵不上悠悠众口。
且留着这些人性命,让他们一同看看教主准备的大戏,不是更有理吗?
顾九便又包上两碟核桃酥,向教中赶去。
12
教中倒是很热闹。
顾重封备了“厚礼”,张罗着要送去白玥处。
顾九凑过去看,七八口大箱子里,放的净是些粗制滥造的器具,随意地堆叠着,一眼就能看出敷行。两件年前就开工缝制的喜服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针脚凌乱粗制潜造的赶工喜服。
顾重封过来拍顾九的肩,斑着手指头跟他算账。
“统共才花了一干两,还抵不上我从前给过的一颗夜明珠的价。”
顾重封边笑边抖,“真是迫不及待想看他的表情。”
顾九被他感染,也笑起来。
顾重封勾他的手指,故意贴近他身侧,压着声音说:“喜抱我私藏了,留着你我大始的时候用。”
顾九把勾着的小指抽出来,涨红了脸,一个“你”字说了半天。
顾重封故意点点头,道:“这事,总得昭告天下吧?”
顾重封一本正经面不改色,顾九面红耳赤小鹿乱撞。
然后顾九败下阵来。
“随你。”
顾重封听他不清不楚地应了,知道顾九脸皮薄,使不再逗他,转而讲起正经的想法。
“白玥这股大张旗鼓地发放喜帖,甚至亲自上门发放给我,使是把我当作个冤大头。喜服聘礼都让我替他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魔效娶夫人。”顾重封说得咬牙切齿,末了还补上一句“真不知当初我是什么个脑子。”
顾九被他自言自语逗笑,使接话说:“确实,但也像你从前的作风。碰见白玥的事就没了分寸。”
顾重封僵了一下,反驳他:“现在可不是。”
“现在当然不是。虽然不太敢相信梦的力量,不过,我很高兴。”顾九仰起头,落叶拂过他的鼻尖,打了个能,落入掌间。
13
顾重封这边姗姗来迟,拂了白玥面子。白玥连个好脸色也懒得施舍顾重封,只当他还是从前自己皱皱眉就要道歉的样子。
顾重封走过去,立在白玥面前,端端正正鞠躬,道:“祝白盟主和卫小姐百年好合。”白玥从他语气里听不出半点不甘,一时竟有些意外。
顾重封起身,白玥回他:“多谢顾教主大驾光临。”
顾重封向来讨厌白玥喊他喊得生分,白玥这般故意疏离的语气可不就是想激起他的不满。
白玥正等着顾重封当场翻脸,好让卫家不满,为自己日后借卫家的手铲除顾重封埋下伏笔。谁知顾重封没听见似的转身便要走。
白玥一时情急就去拉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我订婚师哥不高兴,可师哥怎么能对我如此冷淡?莫非师哥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顾重封点点头,甩开白玥的手便走。只剩一声轻飘飘的“是又如何,与你何关?”
走出两步顾重封又回过头来,指指几箱贺礼,道:“你我直接本来也没多少情谊,你如今在我眼里就只值这个价。”
白玥以为他回头是觉得说了狠活,准备道歉,他谅解的话从腹中滑到喉头,正要溜出口去,被顾重封这些毫不留情面的话堵得说不出。面上一片风轻云淡,却暗暗在神中摸紧了拳。
顾重封凑过去顾九身旁,见他眉眼弯弯,一副憋笑的模样,便暗暗戳他腰边上的痒痒肉。顾九往一旁挪了几步,回他一记白眼。
14
白玥命人抬了贺礼进库,开箱看见那一堆廉价古玩和两件粗制滥造的喜服,一时怒不可遏。
“顾重封他这般不给我面子,到底是何种意思?”
他本想着顾重封就算不愿自己娶那卫家小姐,也必然会看在自己的份上备一份厚礼。可今日顾重封一副冷淡的模样,贺礼也是随意凑数的,莫不是当真要和自己翻脸?
白玥一时反倒慌乱起来,若在此刻与顾重封翻脸,对自己除了坏处别无其他。于是他匆匆就要去寻顾重封,却又不愿让卫家发现,只和下人说自己先歇下了,又换了夜行衣才出门。
白玥走小花园去后院,却胜见湖心石亭里隐约有两个相拥的人。四处有枝叶拂动的沙沙声,两个人低语的声音断断续续飘进白玥耳中,白玥觉得声音耳熟,索性绕过守卫又向前走近几步,就听见谈话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祝大哥,我可还怀着你的骨肉啊,你怎么能说出这样残忍的话?”
“阿灵.....我混账!我不是个东西。可我实在是......我也有苦衷啊!”
那男声低沉悲痛,传到白玥耳朵里,他只觉得一股血气冲上头。
难怪他就觉得巧,和卫灵不就那么酒后乱性一次,怎么就中标了?想来卫家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体着办婚宴不过是想把卫大小姐未婚先孕这件事瞒下去。这婚一但结下,既保全了卫家大小姐的名声,又让武林盟和卫家牢牢绑在一起
白玥脑中嗡嗡作响,后面的话几乎听不进去。
呵,好一个卫家
15
祝颂喜欢卫灵,也就在床上的那么几个瞬间。
当初离开卫灵不过是个幌子,和他睡过、哭喊着想嫁给他的女人他见过太多。卫灵他家世再好,学识再高,到底也只是个女人。动了情就脆弱。
他祝颂不过是运气不好,跑的途中被颐重封捉了去。他费尽心思逃出来,此时也只有借卫家的力才能保住一条命,偏偏卫灵此时订婚。抓不住卫灵这根救命稻草,若再被顾重封捉了去,未必有命再逃一次。
祝颂稍一思索,极快的反应过来,握着卫灵的手含情脉脉。卫灵哪里抵得住爱人的祈求,当下就唤来心腹给祝颂安排处所。
白玥在暗中握紧了拳。
祝颂?呵,过了今夜就是死人了。
祝颂和卫灵你侬我侬好一番才依依不舍地分开。白玥见卫灵走远,便跟上祝颂和引路的小厮。
祝颂只觉得眼前一晃而过一个白色的幻影,小厮便忽然直挺挺地倒下去。祝颂吓得就要叫喊,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响,出口的声音只有低声的呜咽。
他低头,看见胸口穿过的长剑。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单方面居杀。
祝颂甚至没能反应过来是什么人杀了他。
白玥抽出剑来,抖了几下,又掏出怀里的丝帕去擦拭。
没有喊叫,没有任何印迹。
然后他听见卫灵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震怒:“白玥!你这是干什么?”
待她再走近一些,就尖叫起来,然后疯狂地扑过来。
卫家善短兵,卫灵挥着防身的匕首就上来与白玥缠斗。白玥受她牵制,一时脱身不去。
两人缠斗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这事已在卫家传了个遍。
16
最终还是卫家的现任家主——卫灵的父亲出面,才将两人劝开
卫灵哭哭啼啼地被父亲关了禁闭,临走前望向白玥的那一眼,像极了淬毒的兵刃。
这事虽说是卫灵不守贞洁在前,但终归杀人者是白玥。
事情在卫家内部传开,却未曾泄漏给外人。
卫家同白玥的婚事从前闹得轰轰烈烈,如今却以双方协议退婚为结。纵然卫家三令五申不得外传此事,但坊间的流言可从未少过。
最传神的要数说书先生们公认的版本:白玥不能人事,卫灵不忍寂寞,便求父亲退婚。虽说这个版本与事实有南辕北辙,但竟是大众普遍接受的版本。
白玥本指望退了卫家的亲事还可退而求其次与姜家或姬家联姻,谁知他上门后两家总是顾左右而言他。白玥起初还不明就里,直到听说了坊间传闻,一时怒不可過。
倒是吃了哑巴亏。他要端着高洁翩翩的公子哥形象,就不能让女人来证明自己到底是否不能人事。可若是不寻个女子来行鱼水之欢,又如何得证隐疾的有无。
此事倒像是连环计。从顾重封与他疏远的那刻起,好像一切事情都按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白玥难得放下姿态,亲自去找顾重封。顾重封却宣称正在修炼,摆明了是下逐客令。
白玥掏出了亲笔书信,倒还想与顾重封卖卖从前的情谊。
顾重封被他烦的不行,无奈出门见了白玥。
白玥一双眸子里泛起泪光,才要开口却被顾重封打断。
顾重封冷冷地看着他,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干的那些勾当?”
白玥被他一震,强行憋出来的眼泪险些又收回去。
他尴尬地扯起嘴角,就听见顾重封又说道:“你想要我性命的那刻起,我就与你恩断义绝了。”
白玥愣在原地,一时有些恍惚。顾重封却已自顾自地走远了。
17
顾重封实在懒得分出精力来应对白玥。
顾九做回左护法,忙得和从前不相上下,顾重封坐在堆得高高的教中事务后,除了烦躁还是烦躁。
顾九的身体到底不比从前,如今只做轻松的事务,却还是忙得早出晚归。
顾重封脑子里装的净是怎么顺理成章地把,顾九娶进门,这几日处理教务时常神游。金子嫒气急,给他屋里下了几十道禁制,扬言顾重封处理不完事务就不放他出来。
顾九倒是很担心顾重封,一日里要来三五回,顾重封因祸得癌,主动请求金子嫒再给他多加几日的禁制,金子嫒气得跳烈,咬牙骂反重封“不要险。”
顾重封笑嘻嘻地应她,拎一支笔在屋里给喜服再加设计,然后写喜帖。亲自一笔一划写,这些信寄去往天南海北,请来顾九和顾重封最亲爱的那些人。
顾重封还画,画顾九穿喜服的模样,女式的,男式的,画完了翻来覆去地看,细细琢磨。只觉得顾九穿成什么样都好看
喜服改了几版了,顾重封却总觉得还能再加一些细节,咬着笔绞尽脑汁。
顾九来时偶尔会看见顾重封发愣的模样,墨汁顺着颠倒的笔向下流淌,落在他衣袍上边。顾九心疼他滚着金边的衣服,他自己却不在点。大有一副“钱财乃身外之物”的豁达。
顾九顺势落井下石,把教中每月拨给顾重封的银两再扣下来一半。
顾重封不吭声,半响骂他铁石心肠,委屈巴巴地把手中的画揉成纸团。
顾九倒是不明白顾重封这几日都在鼓捣什么,明明早批完了教中事务,还赖在禁制里头,倒像是有意回避其他人。
他还担心顾重封在里头憋坏了,现在看来,倒像是乐在其中?
18
顾重封带着他修改二十七次的稿件重出江湖。
还有那几封亲笔写的喜帖。
于是这事便传开了。说是魔教教主顾重封要娶亲。话比信快,顾重封他多老魔尊还没收到信件,便听见了传言,据说当下提着剑就往教中去。见了顾重封就训他,说他“没良心”,结婚大事连个帖子都不给自己势。顾重封喊冤,却被他爹一把拎去演武场,一打就是六个时辰。
顾九作为另一位当事人,竟然知道得不比魔尊早多久。
顾重封彼时出了禁制,拿着图纸和喜帖眼巴巴找他商定婚期,他这才想起来当初顾重封说的结婚一事。于是两人一合计,共同商定下一个良辰吉日。
喜帖便向四面八方送去了。
顾重封背着顾九张罗喜袍的事,顾九背着顾重封偷偷去看喜服。
绣得真好,却没看见女式的喜袍,两件男式喜袍,一并挂在架上。
顾九对着那两件如出一辙的喜袍发愣,半晌回过神来,笑了。
没有谁穿女式的喜服,一样的男式喜服。
顾重封想尽办法,去尊重他。
所以故事的结局,不是左护法嫁给教主,而是顾九和顾重封结为夫夫。
夜里顾重封的被里钻进一个顾九,勾着他的手,轻轻地道谢。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然后变成一个绵长的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