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通源市，滨江区。
盛夏天亮的早，老城区东山早市附近已经人流如织，无比热闹，油条豆浆豆腐脑，馄饨包子小米粥，早餐摊上坐满了上班上学的人，他们大多神色匆匆，无论身后驶过送菜货车还是菜农的小三轮，头都不抬一下，吃的相当专注。
相比之下，有个女人就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生得高挑，穿着短袖牛仔裤运动鞋，没背包不说，还很悠闲，一路在走走停停，目光在人群中流连，晃悠到一个早餐摊前，随口道：“老板，来俩肉包子。”
“好嘞！一共四块。”老板掀开蒸笼，手脚麻利地装了两个包子递给她，女人掏出一张五块钱递过去，换了个一块钱硬币回来，就着热乎气儿咬了一口。
“寇队，监控显示嫌疑人从市场东侧往西边去。”耳机里的人说。
“行，你看好各个出口监控，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女人咽下一口包子，电话再打出去，语气冷静，“小梅，嫌疑人从市场东侧进入，你带人跟上没有？”
“跟上了，他应该打算横跨整个市场，已经走到买菜摊位那里了。”
“注意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愿望是好的，然而几分钟后，耳机里传来稍显惊慌的声音：“寇队，嫌疑人发现我们了！正加速往西侧出口逃窜！小心——”
手上的包子已经吃了三分之二，女人脑海中快速闪过菜市场的地图，如果嫌疑人要从西侧离开，那必然会经过这片早点铺子，她锐利双眸如鹰一般来回寻找，某个瞬间捕捉到一个穿帽衫、佝偻鬼祟的身影，与在监控排查中发现的嫌疑人高度吻合，她边讲话边跟上去：“嫌疑人现在菜市场西侧早餐摊附近，咬死了他，等出了这片人流密集区域再抓捕。”
“收到。”
东山菜市场早市人流量相当密集，好多赶早的老头老太太拉着小车，只为最新鲜的菜，往来的摊主用三轮小货车大货车运送当日新鲜的鱼获蔬果肉类，女人在车流与人流中不停穿梭，眼神始终紧紧聚焦在消息人身上，然而后者比她更快一步，顺着人流拐入小巷，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旋即消失无踪。
“高，监控追踪怎么样了？”
“老小区，设备不完善，只有社会面监控可用。”
这孙子是故意的，女人心里暗骂，长腿跨过诸多菜摊板凳垃圾堆，追着嫌疑人的步伐进入小巷，队员们紧随其后，领头的是一个面色红润，行动敏捷的年轻姑娘。
巷子里有老太太老头，中年女人与男人，还有书包背得歪斜，跑着赶校车的小学生，瞅了半天，哪个也不像他们要找的嫌疑人，女人边走边看，突然被一个躺在躺椅上的人吸引了注意。
大早上各忙各的，怎么就他这么悠闲？虽然有大蒲扇罩着脸，还是能看出此人年纪不大，穿着背心大裤衩，女人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请问有没有看见个一米六五左右，穿绿色帽衫蓝色牛仔裤的男人？”
“没看见，我睡觉呢，别吵我！”年轻人抓起蒲扇，非常不耐烦地挥舞了一下，送来一阵微弱的风，其中夹杂着非常细微，却很熟悉的味道，女人抽动了下鼻子，果断掏出手铐把人拷上。
“你这人，不能随便抓人啊！”年轻人还在试图挣扎。
“要睡去看守所睡吧。”女人不给他辩解的机会，看得身后的队员有点傻眼，随后一甩头，“去附近搜搜，看他把衣服扔哪儿了。”
有两个男警员应声而去，年轻姑娘凑过来：“寇队，您是怎么认出嫌疑人的啊？”
“香气。”女人点了点鼻子，“你记得昨天晚上的受害者喷的香水吗？把我呛得直打喷嚏，他身上有跟受害人一模一样的香水味，胖瘦高矮也符合。”
“这都过了一晚上了，您竟然还能闻出来！”姑娘凑过去嗅了嗅，啥也没有。
“这属于个人天赋，你现在要做的是积累经验，只有看的够多，才能一眼辨别出嫌疑人的体貌特征，不论他是站着坐着还是躺着。”女人拍拍她的肩膀，“李小梅同志，任重而道远啊。”
有了领导的鼓励，李小梅像打了鸡血，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的不得了，走路都带风，完全没看到背后同事向她投来的同情目光。
这可是寇准，全市公安系统鼎鼎大名的活阎王，她这么说能是什么好事儿？偏偏李小梅这个单纯的姑娘还在那儿傻乐呵呢。
“哟，这春风满面的，遇到什么好事了？”带着嫌疑人回到局里，迎面走来一戴墨镜、穿蓝短袖，手提煎饼果子与豆浆的女人，正是滨江支队法医科的主任法医，邝北离。
“邝姐早！”李小梅哼着歌跟她打招呼，“也没什么好事，就是看见了领导对我的期待，心里高兴。”
“把人带进去采指纹做笔录。”寇准一看见邝北离手里那俩煎饼果子就走不动道，凑过去，“好香啊，门口大姐那儿买的？加肠没有？”
邝北离走上二楼，穿过一片有百叶窗的走廊来到办公室，身后紧跟着一个宛若被胡萝卜吊着走的驴的寇准，最终在办公室停住脚步，把早餐往寇准手里一塞，找钥匙开门，用一种了然于心的语气问：“你是不是又忽悠人家李小梅了？”
“哪儿能啊… ...我那是不打击新同志对工作的积极性… …”寇准的回答变得含糊断续，她回头一看，果然，塑料袋被寇准打开，煎饼果子缺了一大块。
“你就不能自己去买啊，非得吃我的？”邝北离虎口夺食，堪堪从她手里抢过另一个尚且完整的。
“抓嫌疑人去了，没工夫。”她自认为理由正当，长腿一跨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这嫌疑人连着五天每天晚上都伺机推一个人下楼梯，天桥、地铁站，闹得太大了，我要是再不把人抓着，沈局非得把我吃了不可。”
“你是她的徒弟，她能舍得？”对面人翻了个白眼，全市公安系统谁不知道滨江分局局长沈飞鸿护犊子，那家伙，把寇准这个宝贝徒弟护的跟眼珠子似的，谁要动寇准，沈飞鸿第一个不乐意
“那我也是担心嫌疑人再犯案啊，晚一天，就是多一个受害者，昨天晚上那个你又不是没看见，头破血流，多疼啊。”寇准边吃，煎饼果子边掉渣，薄脆与里面的香菜窸窸窣窣，好不精彩。
邝北离还是助理法医的时候就跟寇准认识了，当时寇准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警察，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她们相当熟悉彼此，从家庭背景到性格爱好，再到对方的臭脾气，可谓是一对最佳损友。
所以邝北离对她吃东西爱到处掉的毛病已经习以为常，揪了张纸递过去：“自己收拾干净。”
“好嘞，明天给你带小笼包。”寇准笑嘻嘻接过，先擦了擦嘴边的酱汁，然后将魔爪伸向了她面前的豆浆。
“我没让老板加糖。”
手缩回去了，不加糖的豆浆，不如不喝。
在寇准顶着噎挺劲儿快要吃完煎饼果子时，一个电话进来，邝北离瞥了眼，界面上赫然显示的是亲亲老师，始终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给沈局按上这么一个腻歪的称呼。
“哎，沈局，抓着了，对对，我在法医科呢……好，马上来。”，按掉电话，寇准把最后一口边角料塞进嘴里，“新来的副队长已经来了，我先过去哈。”
留下桌上椅子上的碎渣渣和空了的塑料袋，全都是邝北离收拾的。
寇准边走边想了下，之前沈局是说过有这么个事儿来着，但是具体哪天来她已经记不清了，她的大脑会自动把不太重要的事情往后推，以至于这位新来的副队长是男是女，姓甚名谁都忘了。
也可能是沈局没说。
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映入眼帘的是背影，个头不矮，头发在后边扎成一个小揪。
“来，我介绍一下，这是咱们支队的支队长，寇准。”沈飞鸿站起来，那人也转过身，露出神色淡漠的宽方脸，双目狭长，鼻梁高挺，颧骨处生着些淡淡的雀斑，走近了可以发现她比寇准稍微矮一些，倒也在一米八往上。
“这位是陈青平，以后就是同事了，好好相处，寇准，你带新同事熟悉下环境。”沈飞鸿没做过多的介绍，而是让寇准带陈青平去办公室，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
支队长和副支队长的办公场所在楼下，坐电梯的功夫，俩人都没说话，陈青平也在打量寇准，她在来之前就听过不少滨江支队活阎王的传说，据说此人在警校的时候就打遍天下无敌手，武艺之高，无论男女都甘拜下风，执行公务时屡屡犯禁，又都能顺利脱险，因此对今天的见面生出许多期待。
第一眼，寇准给她的感觉是锋利，像一把寒光凛冽的宝剑，说白了就是，此人看着就不好惹；第二眼，又觉得她好像一只猛虎，虽然现在打盹儿，要是凶猛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别提这位已经接连磋磨走了好几位副支队长，可谓是实打实的凶名在外。
想到这里，陈青平多少有点悬心，在电梯里站的笔直，心里盘算着开口说点什么好。
很快，寇准先做了那个打破沉默的人，面带微笑地问陈青平是几几年的，她脸上挂了笑，叫人觉得和蔼可亲、如沐春风。
也可能是她生着双天生含笑桃花眼的缘故。
“我八三年的。”
“哟，比我小两岁，我八一的。”她半是调侃地说，“陈副队，年轻有为，而且看着根本不像三十多的人。”
“别人经常这么跟我说。”陈青平想推一下脸上的眼镜，突然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戴了隐形，“可能我天生表情寡淡，少笑少哭，所以纹路比较少。”
寇准对此不置可否：“我先带你看看办公室，咱俩的屋挨着——小吴！”一个手上提着豆浆油条的年轻男警员被叫住，“你通知大家十分钟后在办公室集中一下，开个短会。”
小吴立马意识到队长身边这位大概率就是新来的副队长，答应着加快脚步，跑回去和同事们八卦。
寇准推开门，没拉百叶窗，夏天清晨的阳光毫无保留地直射进来，把空气中飞舞的灰尘照的一清二楚，她猛然想起这屋已经半年多没人来过了，尴尬笑笑：“那啥，陈副队，咱们这工作性质你也清楚，本来应该提前叫个人给你打扫一下的，但是一直没功夫，实在不好意思。”
“没事，我自己擦擦就行。”陈青平没在意，转头打量屋内陈设，进门右手边是实木色办公桌、电脑显示屏和椅子，后面是一面空着的架子，左手边放了一张茶几，黑色皮沙发，靠墙立着灰色铁皮文件柜。
“屋里有空调，我找找哈……”寇准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遥控器塞到她手里，“阳面的屋子，夏天不开空调遭不住，电脑目前只有显示屏，主机我一会儿叫人给你搬过来。”
“多谢寇队。”不论寇准如何，陈青平不是那种会寒暄的人，默默握紧了遥控器。
“还有桌角那贴着的那张纸，是所有部门的内线电话号码，不过大家现在都不怎么用座机，没手机方便。”寇准空着手在地中间转了一圈，想到什么说什么，突然掏出手机，“来，咱们加个联系方式。”
看来她真是什么也没准备，不过倒挺热情的，陈青平报出一串数字，随后寇准带她来到大办公室，里面男男女女十几号人。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寇准略微提高声音，“这位陈青平陈副队，从今天起就正式到咱们队任职了，大家鼓掌欢迎！”
队长带头，掌声雷动。
“那下面请陈副队说两句？”
陈青平环视下面注视自己的眼睛，开口：“大家都很忙，时间有限，我就简单说两句，以后就是同事了，希望以后相处愉快，通力合作，外创新高，谢谢。”
“说得好。”寇准为她介绍支队的成员，“雷敏，咱们队的骨干。”
雷敏这姑娘身量不高，娃娃脸，眼睛圆溜溜，极为明亮有神，蕴藏万千星辰，声音洪亮：“副队长好！”
“许征……还有吴兴，就小吴，刚才你见过……”寇准一一为她介绍，“行了，都忙去吧，还有俩人在审讯室给嫌疑人做笔录。”
陈青平跟她来到观察室，随着她的指引看去，还带点学生气、负责做笔录的姑娘就是李小梅，她身上有种很纯朴憨厚的气质，另一个名叫邵琴看起来有些岁数，光是坐在那儿就颇具威严。
“不是，我真没推过别人，这是真的。”
“那你说一下昨天晚上八点四十，前天晚上九点整，大前天晚上八点十五都在什么地方，干什么事。”邵琴语气不紧不慢，“慢慢说，说仔细了，其余的事等我们核实完再说。”
男青年刚要开口，就被邵琴打断：“啊对，有一点忘了和你说，刚才录的指纹已经送过去比对了，你推人的时候应该很紧张，手出了好多汗，还没带手套，再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之前，是要继续拖时间，还是赶紧坦白，争取宽大处理，你自己决定。”
然后，人就撂了。
“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欢乐的铃声响起，寇准的来电提示音十分有特点，她接起来听了两句，对陈青平说：“走吧，有案子。”